旋转，拉升，垂直俯冲！

极速过山车承载着乘客最大的恐惧，360度连续翻滚，以自由落体的姿态，坠下38层楼的高度。

风驰电掣中，人们歇斯底里的惨叫被扯得支离破碎。

只有一个声音冷静而突兀。

听，她在念诗。

“多少人，爱过你昙花一现的身影……爱过你的美貌，以虚伪或真情……轮到你了，”女孩笑盈盈地转向身边的青年，“下一句是什么？”

作为棒球队的王牌选手，魁梧青年单凭一个眼神就能吓退对手。但此刻，他脸色铁青、双目紧闭，早就被吓得魂飞魄散，哪还念得出诗？

“唉，没劲。”女孩的眼中露出失望。

经过漫长的两分半锺，被称为“亚洲第一恐怖”的极速过山车，终于减速入站。

君毅抬脚跃出护栏，顺手将长发扎起裹入棒球帽下。

日光照亮她清爽的侧脸，不似少女甜软，也没有男生硬朗，勃勃英气被包裹在酷劲十足的夹克下，令她浑身透着普通女孩少有的利落感。

三两步追上摇摇晃晃的王牌学长，君毅好心安慰道：“学长，其实你还不错。我记得去年有个A大毕业的律师学长，直接就吐了我一身。不过我们说好的，得在过山车上念完整首诗，才能和我学姐约会。下次努力啊！”

君毅率性地一掌击向王牌学长的肩，她是练过散打的，力量可不小。青年突然虎躯一颤，俊脸一扭，稀里哗啦就吐了一地。

“真可惜。”君毅悻悻从包里翻出名录，将王牌学长的名字划去，对正在排队的众人喊了声，“下一位。”

下一位挑战者接过湿漉漉的诗词小抄，不由得哆嗦：“我……我还是再考虑一下吧！”说完，一溜烟儿不见了踪影。

他这么一走，排在后面的几人也推三阻四，没一个敢上前。

“打扰了！”众人异口同声，四散开去。

望着他们绝尘远去的背影，君毅叹了口气：“怎么都不爱念诗呢？”

包里的手机振动了一下。

“君君，你又把我的‘男朋友们’给吓跑了。”女神学姐又嗲又糯的声音从蓝牙耳机里冒出来。与君毅的男孩气截然相反，聂倩倩——堪称女人中的真女神，女神中的林志玲。

“坐过山车都会晕菜的男人，怎么配得上倩倩姐？”君毅拉了拉帽檐，“这届男朋友不行嘛。”

聂倩倩佯装抱怨：“又不是谁都能与衞之相比，坐过山车上还能念诗。”

衞之……

听到这个名字，君毅原本闪着光的大眼，蓦地就黯了。

长久的沉默令聂倩倩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她赶紧岔开话题：“游乐园征集游客游园短视频，首奖五万，今天就截止了，快点拍个传给我。”

好一会儿，君毅才又开口说话：“我打工来不及。”

“想想办法啊君君，卓教练再自掏腰包给我们路费，会被师母罚跪搓衣板的。”

在“贫穷”这个现实问题面前，君毅那点青春伤痛不值一提。

“好了，知道了。”君毅妥协，挂了电话。

突然背后一沉——有人牢牢地扣住了君毅的包带。

“想走？”胃痉挛令原本就高大威猛的王牌学长更显凶神恶煞，“给我坐下！我今天就要和你理论理论，并不是所有人都坐过山车时还可以念诗的。”

君毅哪有空陪他耗，倩倩学姐还指望着她攒个路费出来呢。她突然手指天空，大声说道：“看，飞机！”

“哈？”王牌学长抽动嘴角，“你以为我傻……”

帽檐下，她眨着猫儿一样的大眼，狡黠一笑：“不是啊，怎么会？”

说话间，一团黑影带着嗡嗡响声从天而降，仿佛千万只马蜂成团，扑面袭来。王牌学长吓了一跳，立刻松开了包带，捡起树枝如球棒那般挥了出去。

咔嚓一声，手指粗细的枝条被削掉了一半！而造成这一创口的黑影，正悬停在了距离他鼻子两厘米之处。

H形四轴机器之上，螺旋桨急速旋转，仿佛是一台长了翅膀的割草机。若是再靠近一点，恐怕王牌学长的硬挺的鼻子就不保了！

“什么玩意儿？君毅！你给我站住！”

等王牌学长反应过来，君毅早跑没了影。

嗡的一声，飞行器以强大升力一跃而起。

它飞速越过游客头顶，穿过游乐园门洞，绕着中央城堡螺旋攀升，矫健的身姿犹如鹰隼，扯破了风。

人们纷纷抬头议论。

“是蝗虫？”

“是飞鸟？”

“不，是无人机！”

“咋有那么快的无人机？”

因为它是无人机中的竞速选手——穿越机，也称无人竞速机。

急速的精灵正在试探黑漆漆的高塔内，是否真有被关的公主。可惜它飞得太快，没能发现高塔玻璃上的微光。

那是投影仪的光亮。

在游乐园主城堡的高塔之上，有一群与欢乐游客格格不入的商务人士围坐圆桌，个个黑西装笔挺，面容严肃，仿佛童话故事里坏巫师的手下。

此刻，他们正眉头紧皱，焦虑地等待着某人的决议。幻灯片仍在播放投资策划案，而主席位的男人已不耐烦。被暗沉笼罩周身，他慢条斯理地将文件丢回桌上。

“是什么让你们产生了季风需要钱的错觉？”

利达资本的投资经理擦了擦汗。这年头，资本挑项目才是行业常态，哪有公司反问你为什么塞给我钱的？不过，能把投融资会开到游乐园城堡里来的，肯定是个不走寻常路的主儿。

“全球无人机市场，二分天下，M国的SL和季风各占半边。我们也是希望帮助季风拓展规模。”陈经理满怀诚意，退让一步，“如果姬总是对股权占比有顾虑，我们可以签署一个行动协议，绝不影响季风的任何决策。”

“资本圈中盛行一句话，当你想要挣钱时，你需要别人，但是当你值钱的时候，别人就需要你。”

姬时意毫不领情，他的傲慢就像是国王皇冠上最大的宝石，引人注目又令人不敢直视。陈经理再一次感到无力，可必须继续谈判，季风是利达升为PV前的重要项目。

“时意，就念在曾是同学的分儿上。”陈经理改换柔情战略，“想当年我们……”

不谈当年还好，一谈姬时意就恨得牙痒。

“我的Fastpass（游乐项目快速通行证）时间到了。”姬时意不耐烦地打断，“诸位可以与季风的财务总监继续聊聊，我先走了。”

作为一个成功的无人机企业的老板，姬时意拒绝另有所图的千万投资款，也拒绝浪费游乐园季卡。今天是季卡的最后一天，一张季卡必须来游乐园三次才值回票价。姬老板不能容忍一分一毫的亏损。

“还有什么项目？”从过山车上下来的姬时意，面不改色地问询助理。

“报告老板，晚上七点还有一场秀，在乐园外区的贝壳剧院。”马助理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坚持本职工作拍马屁，“若是您能去，一定是他们三生有幸。”

打工时间迫近，君毅把拍好的视频发给聂倩倩，收拾好装备正打算走，手机突然来电。是俱乐部的伙伴，龚鸣。

“毅哥，官网上排位成绩出来了，雷霆在我们队之下，他们要找你重赛。”

“不服就再战好了。”君毅不以为然。

“说是这么说，但是我们干吗要冒风险和他们再比一次。雷霆的人听说你在游乐园打工就追过来了，你能避就避一下。等今天数据采集通道关闭后他们就消停了。”

遥遥地，君毅能从人群里看到四处张望的雷霆熟人。再比一次是无所谓，但不能是现在，兼职绝不允许迟到。

少女拉低帽檐，退后两步隐入人群，小男生一般的身形毫不起眼。不巧的是，没走出两步，她又撞见一冤家。

王牌学长双手叉腰，城墙似的堵着路：“看你往哪里跑，君毅！”

洪亮的嗓门引来了雷霆飞手的注意。君毅一矮身，灵活地从王牌学长腋下穿过，拔腿就跑。君毅的无人机的确飞得很快，但矮个子的君毅不行，她完全跑不过三个全盛期的青年。

眼看雷霆飞手越逼越近，就在这时，广场内驶入一辆游乐园电瓶车，正好挡住了他们的去路。两人刚想绕开车身追上来，不料脖颈被人往后一拽。

魁梧的王牌学长皱眉说道：“你们也找君毅？排队，我先来的！”

侥幸逃脱的君毅，心有余悸地向后张望，一不小心撞上从车上下来的那人。反作用力立刻让她向后仰去，她赶紧伸手瞎抓了一把，这才站稳。

“松手。”

男人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君毅抬眼望去。

夕阳将那人深刻的五官镀上金辉，让他看上去仿佛是希腊神话里的神明，拥有惊心动魄的俊美以及与之相匹的高傲，周身向外迸发出冷峻。

明明是从不退让、不屑妥协之人，此时却不得不低下高贵的头颅，俯身离君毅咫尺——因为，领带被君毅死死拽住了！

“喂！”姬时意带着恼意的气息扑到了君毅的脸上。

“你这小子干什么的！”马助理大声斥责。

君毅这才触电一般松了手，又忍不住多瞄了几眼。这男人真是好看，比倩倩学姐任何一届的男友都要好看。不过，谁会穿西服从游乐园电瓶车上下来，还是三件套非常正式的那种。西装裤那么紧绷，不嫌勒吗？

如果君毅知道，姬时意不但西装笔挺地逛了游乐园，还面无表情地坐了过山车，一定对他肃然起敬。

等马助理从电瓶车那边绕过来，君毅已经跑开老远。

“老板，冲撞到您了。那不长眼的小子到底在干吗，您没事吧？”

修长的手指解下被捏皱的领带，姬时意朝君毅远去的方向瞟了眼：“不是小子，是个姑娘。”

“啊？”马助理摸不着头脑，“您……您怎么知道？”

“她盯着我的脸看超过了45秒，抓着领带的手心直冒汗。”姬时意勾了勾嘴角，得意扬扬又理所当然。

“是，是、是，您说得太对了！”马助理点头附和，反正老板的确帅得当之无愧。

“扔了。”他厌恶地甩来领带，就像要把刚才的狼狈感一起甩掉。天晓得，怎么会有那么大手劲的女人，明明就是个矮冬瓜。

马助理赶紧从地上捡起领带，迈着小碎步跟随老板走进贝壳剧院。

晚上七点，乐园的钟声响起，眼前的世界逐渐暗下，半开放的中央剧场与天空相连，深蓝色的背景中只剩星光。

姬时意的目光和所有人一样，被聚焦在了舞台现场。

黑暗中，一颗小小的星辰从遥远的天空缓缓掉落，以微弱的光照亮了舞台上的舞者们。随着歌声扬起，星辰带着炫目的拖影，从舞者高举的双手中一一穿过。在一片惊呼中，它飞速掠过观众的头顶，最终停在一个孩子肩膀，仿佛他就是天选之子。

“无人机？”姬时意挑眉，发出了一个接近耻笑的音节。

马助理立刻心领神会地附和道：“这种程度也算是无人机精彩演出？宣传手册真是乱写，太小儿科了！想当年我们季风在维多利亚秘密上的无人机秀，才是真的表演。啊，我还记得整条香江都被照亮，上千台无人机带着LED灯变幻出各种造型，太震撼了，太壮观了，太令人感动了，简直是我有生之年……”

“去找一下那个飞手。”姬时意打断马助理的抒情文。

“啊？”马助理没缓过劲来，“找、找他干吗？”

“做季风试飞员。”姬时意说话时，目光没有离开舞台。

靠飞手手动的交互式表演与由计算机编程控制的大型无人机秀，截然不同。舞台和观众席上的人物的随机移动，全靠飞手手动应变。只要稍有偏差，无人机水果刀一般锋利的螺旋桨，就会卷起女演员的头发，扯掉头皮，甚至将漂亮脸蛋搅碎。

姬时意明白，眼前的演出虽小到不值一提，却已是极致。

舞台灯光亮起，歌手和舞者拉着孩子谢幕。又等了一会儿，马助理就一路跑了回来，跑得气喘吁吁，满头的汗。他拿出手帕来擦了又擦，开口说道：“老板，真没想到，原来那飞手就是刚才撞见您的女生。我一跟她说了季风，她就说没兴趣，还说……”他欲言又止，很为难的样子。

姬时意冷哼一声，马助理立刻就不擦汗了。他感觉到冷，就连他舌头里都仿佛结了一层霜。

“她还说了什么？”

“她还说不想让自己的理想，毁在一个人的一时性起上。”马助理见老板脸色更加难看，立刻补充，“老板，您别往心裏去，看她之前就是故意撞到您的，拒绝季风的邀约一定是欲擒故纵想要吸引您的注意。哇，现在的女学生真了不起，心思真可怕。您不值得为这种小人生气……”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生气了？”姬时意顿了顿，“就挖掉哪只。”

与此同时，剧院后台。

君毅刚从后门出来，就看到了挡在去路上的三座大山。三个青年一个比一个强壮，他们虎视眈眈地瞪着她，好像要吃人。

“昨天的比赛不算！”雷霆飞手说。

“刚才的过山车试练不算！”王牌学长说。

看这阵仗，君毅知道是躲不过去了，她双手插在夹克的兜里，淡定地问：“你们想怎么样？”

“重来！”两人异口同声，“否则你别想回家！”

比起他们这些输不起的大男生，君毅挺直的身子里透着一种凛然的坚毅。

“那好吧，就再比一次。”

没想到君毅如此轻易答应，雷霆飞手喜出望外，立刻从手提箱里拿出装备。

“昨天我们的主力拉肚子缺席，和你比的飞手刚培训几天不能算，必须重新比过。”他指了指身边肤白貌美的美籍队友，“一对一！”

“哦，你们雷霆的主力还是外籍人士。”君毅调侃，“真有钱。”

“你管得着！”雷霆飞手嚷嚷，“俱乐部赛制从没规定飞手国籍。中超一个球队十一个人还能有五个外籍球员呢，比不过买就行了。谁像你们啊，穷得连统一队服都买不起！”

这话倒是被他说对了。君毅所属的W飞行俱乐部就是特别穷。没有赞助商，没有固定场地，全靠队员用爱发电。好不容易进入资格赛，令他们最头痛的问题不是如何赢下一场，而是如何赚取比赛的路费。

君毅点了点头：“行吧，哪里比？”

雷霆飞手指着不远处亮起彩灯的过山车：“先完成十圈的胜出。”

夜幕之下，悄无声息的钢筋轨道被游乐园的灯光照射，宛若一条巨蟒的铮铮骨架，错综复杂地盘绕在空地上。那是无人机竞速赛的天然赛道，每一条直道都考验无人机的爆发力，每一个弯道都是速度与控制力的生死对决。

在室外进行比赛，受到风力和气压影响，需要重置无人机参数。在君毅打工的时候，美籍飞手已做好准备。

就连不懂无人机的王牌学长都能察觉出形势对君毅不利。他小声地在君毅耳边说：“哎，如果你帮我约到倩倩，我就帮你干掉他们……”

王牌学长话没说完，手里就被君毅硬塞了个半头盔式眼镜。

这种眼镜是为第一主视角竞速无人机专配的，视线连着无人机的前置摄像头，戴上它就像真正坐在驾驶舱里操控无人机一样，也可简称为FPV（FirstPersonView）眼镜。

“我的副驾驶，诗不用念了，看完全程别眨眼，我就帮你约倩倩姐。”君毅的眼中闪着自信的光芒，“放心，我不会输。”

“那可未必。”雷霆飞手同样自信，“你若是输了，就得交出预赛资格！”

“你们若是又输了，就得叫爸爸。”

明明是娇小的女生，气场却一点不输男人。雷霆飞手恨得牙痒痒，又忌惮君毅身边壮如小山的王牌学长，只得从牙缝里憋出一个“好”字。

出发指令响起的同时，两架无人机如离弦的箭飞了出去，同时进入过山车轨道。

君毅的疾风号逐渐加速，通过第二个弯道后沿着钢筋铁骨一路攀升。身边的雷霆战机咬得很死，只差半个机位，由螺旋桨扇动的旋涡令骨骼轻巧的疾风不断颤抖。

FPV眼镜中的画面翻覆旋转，速度与光影的交错令王牌学长有种“灵魂出窍”的眩晕感，仿佛大脑不再和身体相连，而是在过山车轨道上极速狂飙。

王牌学长强忍住尖叫，在反胃呕吐之前，摘下眼镜。瞬间，眼前世界恢复正常，比赛仍在继续。

“学长，你又认输了啊。”君毅从视野中看到副本眼镜下线。

“管好你自己！”王牌学长老脸通红。

两台无人机完成前五圈，君毅以稳健的操控逐渐领先。

到了第六圈，雷霆的外籍飞手仗着无人机的动力构造，油门一推，强行抢道，君毅不得不闪开让出了领先位。

外籍飞手以肉眼可见的优势进入弯道。

“呵，减速了，怕了吗？”雷霆飞手企图影响君毅的判断。

“你说呢？”她微微一笑。

只听砰的一声，过山车上空炸开了一朵绚丽的礼花，那是贝壳剧院谢幕的焰火。

接二连三的强光令天空亮如白昼，外籍飞手毫无防备，FPV眼镜中眩光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时速160公里以上，每一秒都是生死时速，更何况是在离心作用之下。待他再费力睁眼，90度的垂直上升轨道如同一堵墙，扑面而来。

来不及转向了，雷霆战机一头撞上钢轨。散落的零件，如天女散花，向位于下方的疾风号倾泻而去。

“小心！”

王牌学长不禁叫出声来，比他声音更快的是疾风一连串向后翻滚的动作。它几乎是贴着过山车轨道，闪避了所有掉落的零件，犹如一只飞燕，从火团中穿了出来，稳稳地降落在了轨道的起始点。

雷霆的外籍飞手一把将遥控器摔在了地上，嘴裏骂骂咧咧。

“浑蛋，你早知道这个点会放烟火！”雷霆飞手气坏了，上前拽住了君毅的领子，“为什么不说？”

被他像小鸡一样提起来的君毅，脸色不变：“熟悉赛道是每个飞手的工作。就算不熟悉，游乐园的宣传手册也要看一看啊。”

“你！”

“干什么呢，愿赌服输！”王牌学长顾不得自己二次落败赶紧来救场，“快放开！”

王牌学长的臂力大如猩猩，直接扯开了雷霆飞手，也一肘子击向君毅怀中的遥控器。猝不及防，君毅手中的遥控器飞脱出去。

原本停着的疾风号随之一抖，竟慢慢朝下滑落。以这个高度坠落，一定会砸个粉碎！

君毅赶紧从三人的纠缠中退了出来，朝着近处的遥控器飞奔去。

眼看君毅就要够到了，雷霆的外籍飞手飞起一脚，又将疾风的遥控器踹飞出去老远。遥控器沿着台阶一路翻滚跌落，终于停在了某人的脚边。

男人单手插着西装裤兜，弯腰拾起。

夜晚的灯光将那人的身形无限拉长，解开的西装下摆，就像是呼呼扇动的黑色羽翼。如果说日落后的游乐园像极了童话故事里的世界，那么眼前这个男人，就是每个故事里都有的坏心大魔王。

君毅朝那人高喊：“绿色键！按绿色键！”

姬时意自动屏蔽了君毅的话。他像是拿到了一个新玩具，兴趣盎然地尝试了每一个摇杆，按下每一个按键。

半空中的疾风，如无头苍蝇一般左摇右晃，发出嗡嗡的呻|吟。

竞速机与航拍机最大的不同，就是没有自稳与避障功能，全靠手动控制。没有培训过的飞手，根本飞不起来。

很快，疾风号就不堪蹂躏，一头栽在了水泥地上。

“这么难操控。”姬时意啧了一声。

匆匆赶来的王牌学长义愤填膺：“你这人，干吗弄坏别人的无人机？”

“无人机？”姬时意没有半点歉意，“无自主飞行能力，轴距小于250毫米，电池用扎带绑在机架外。这种廉价的玩具也能叫无人机？”

“你说什么？”王牌学长不懂无人机的门道，“我管你什么标准，无人机就是无人机，就这么被你弄坏了，你还有理了？”

“若是我没捡到遥控器，它不一样会掉下来？”姬时意漫不经心地反问，“还是你打算为了这玩具，讹我钱？根据《通用航空飞行管制条例》，所有无人机都不能在市区内未申请飞行，凡是私自黑飞者，最多可处以15日行政拘留。不如……我们报警处理？”

王牌学长眼见姬时意掏出手机慢悠悠地按下了号码，倒吸一口冷气：“你，你……有话好好说啊！”

姬时意嗤笑一声，朝马助理瞥了一眼。马助理总能猜到老板的意思，立刻从公文包里拿出名片和礼品卡，递给王牌学长。

“这是我们老板的一点补偿，礼品卡可以购买季风所有产品。听过《斧子掉河里》的故事吧？就算你掉的是铁斧子，我们慷慨又帅气的老板，都愿意送一把金斧子给你，希望你们能早日完善自己的玩……哦不，无人机。”

季风这个logo，王牌学长并不陌生，随便一台无人机都上万，简直就是圈内爱马仕。他没有了声音，接过马助理递来的礼品卡，甚至小声说了句谢谢。

“姬总，您就是季风科技的姬总吧，哇，竟然能见到真人哎！您就是我童年的偶像！”雷霆飞手谄媚地笑，“我们的无人机也炸机了，能给我们一张礼品卡吗，随便买的那种？”

姬时意挑了挑眉，露出与刚才截然不同的愉悦神色，似乎很享受走到哪里都能被认出来的偶像待遇。马助理心领神会，立刻又掏出一张礼品卡，不过是满1000减35的。姬时意是商人，又不是慈善家。

“要我在上面签名吗？”没等雷霆飞手反应过来，姬时意又轻飘飘地说了句，“没带笔，下次吧。”

饶是恬不知耻的雷霆飞手，都震惊于他的自恋！

姬时意转身欲走，迎面见着了一手提着破烂的疾风号的君毅。由于身高差距，少女不得不抬着下巴仰视他。

现在，这小姑娘应该已经知道自己是谁，眼里却没有丝毫的惊异或崇敬，也没有怨或者怒，宛若一汪清水，荡漾着令人难以忽视的光，直愣愣地盯着他。

那种目光，令大魔王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马助理抢先开口：“如果不是我们老板捡起遥控器，你的玩具一样会摔坏。难道你以为我们家老板是因为你拒绝来季风工作，故意弄坏的吗？”

边上的人倒抽一口冷气。季风科技的姬总竟然邀请过君毅，还被她拒绝了？助理先生，如果你不说，我们都不会知道姬总被打脸的事。

“的确如此。”君毅的视线并没有从姬时意的脸上移开，“不过，因为一时兴趣去摆弄别人的无人机的家伙，必须向我道歉。”

姬时意高冷地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胡闹耍泼的小孩。

“还给他。”君毅冷静地吩咐王牌学长，“把那什么卡还给他。”

“你嫌不够？一个玩具能值多少钱？”马助理狐假虎威地嚷嚷，“再欲擒故纵就过分了啊。我们老板是有身份的人。”

“你不要，我们要。”雷霆飞手趁王牌学长走神，一下从他手上拿走了礼品卡。

马助理搞不清楚几个人的关系，见有人收了卡便又摆出一副施恩的嘴脸。

君毅一个眼刀横向雷霆飞手：“还给他！”

“我不还，就不还，你来抢啊。”连输两次的雷霆飞手终于找到了泄愤的办法。

很可惜，他找到的办法是错误的。

只见横出一只纤细手腕，牢牢锁住雷霆飞手的胳臂，下一秒，他竟然腾空飞了起来。君毅一个帅气的过肩摔，将雷霆飞手按倒在地。

手劲还真大，怪不得刚刚被她拽着领带，他怎么都扯不开。冷眼旁观的姬时意不由得摸了摸脖颈，仿佛刚才的窒息感还在。

众人没反应过来，君毅已将礼品卡夺回，塞给了马助理。

“竞速机不是玩具。”她的眼里闪着光泽，“它和你们在流水线上生产的无人机是不一样的。”

“哦？有什么不一样？”旁观多时的姬时意突然开口问了，“你们的小玩具有什么不一样？”

一架竞速无人机约有1200个零件，每一个零件都是飞手一个个手工安装。飞手们不但要了解电路原理还得懂得工程学，最重要的是坚持长时间的飞行训练。每个人都与自己的无人机共同成长，那不是从网上买来的无人机能够媲美的。

少女昂着头回答他：“竞速机是注入灵魂的。”

闻言，姬时意嗤笑出声。

“哎哟，老板别和她废话了，还以为她能说出什么核心技术，灵魂？哈哈哈……动画片看多了吧。”

在马助理肆无忌惮的嘲笑中，君毅没有动摇，似乎也没太在意，仿佛他们管他们笑，她管她说。本来就在不同维度的人，她没必要费力气去说服。

这场景不禁令姬时意产生了莫名的熟悉感，似乎在某个时刻，某个地方，曾经见过这般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独活在自己世界中的理直气壮。

“你……会后悔今天对我的无理。”姬时意垂眼看她，“你叫什么？”那傲慢的姿态，仿佛令对方奉上名字都是很大的恩赐。

君毅并不想理会，越过他，径直走向王牌学长。

“学长，走了。”

“啊？”王牌学长还处在震惊中，“君毅，真的不要那什么礼品卡吗？飞机都摔坏了，按道理应该……”

少女充耳不闻，帅气地背上书包。尽管她比王牌学长矮了半截，但一看就知道谁是做主的人。

“喂，你什么意思？”马助理还想说什么，却瞥见老板已经抬脚朝反方向走了。他赶紧跟上，小心翼翼地观察老板的表情。

“老板，千万别生气，那种不知好歹的学|生|妹，别睬她。”马助理边走边说，“或者我去查一下他们那个什么比赛，给她点颜色看看！”

姬时意的心思很难猜，即便是跟在他身边好几年的马助理，也难以从不按常理出牌的他脸上看出真正的喜怒。能把一家大学生创业的无人机公司，在短短几年里做到世界前三，姬时意的能力不容忽视。

“她的眼睛，像我以前养的猫，是只野猫。”刚坐进车里，姬时意就没头没脑地来了句。

“猫很难养的，又高傲又独立，对它再好也养不熟。”马助理不愧是马助理，恭维之词张口就来，“不过老板一定不一样，就凭您的个人魅力和王者气场，别说是猫，连老虎都能养得喵喵叫！不管是什么样的猫，最后都会归顺您。”

“是吗？”姬时意嘴角勾起一丝冷酷，“最后，是我亲手埋了它。”

君毅因和雷霆私斗的事迎来了卓凡的一顿臭骂。一同被骂的，还有俱乐部的其他飞手以及几次想打圆场的俱乐部经理聂倩倩。

“教练，君君知道错了。她也是被人逼得没办法才飞的。”

“被逼？”卓凡冷哼，“君毅要是不想做的事，谁能命令她？还不是见到活的世界20强，手痒了？”

“至少毅哥是赢了的！”龚鸣为君毅说话，“说明毅哥的水平能进世界20强。”

“为国争光啊！”年龄最小的Z附和，说话的时候偶尔能听到金属摩擦声，是他的牙套发出的。

“毅哥可是彰显了我队实力，看那些雷霆的人还敢不敢来！”远在城市另外一端的可达鸭也帮腔起哄。

君毅、龚鸣、小Z、可达鸭这四人是俱乐部的主力，但在队长卓凡眼中，他们什么都不是。

“都给我闭嘴！疾风报废，作为主力，君毅正式比赛只能用备机。这种杀人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法，脑子是进水了？”

卓凡句句犀利戳人心，常将队员削得无言以对，当事人君毅也不敢出声。

“你们知不知道，我们俱乐部得到参赛资格有多不容易？若是雷霆耍诈真的把君毅压过去了，都不要去北京比……亲爱的，我这就来！”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通信频道中响起卓凡教练的另一种声音。

“爸爸抱，举高高，转圈圈，呼啦啦。”

这奶爸是谁？与刚才把他们当孙子训的刻薄教练，判若两人！

“卓凡，你又在和俱乐部那帮小子开会？”通信频道里传来教练夫人“师母”的咆哮，“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把女儿扔摇篮里不管？再把奶粉钱拿去玩飞机，我让你下辈子……”

哔……信号终于被掐断。

“大家等一下散。”聂倩倩打破沉默，“明天的练习场地定在航天纪念馆后空地，每人120块。不能再赊账了。”

俱乐部很穷，每次集训都是众筹的，能打到资格赛实属不易。

下午，龚鸣掐准了时间去找君毅，他刚得到了一块进口飞控，或许能帮上忙。

“小哥哥，A大的箐箐堂怎么走？”龚鸣被外校的女生拦下，对方在看清他的长相后双颊微红。

在众多女生的眼中，龚鸣的长相乃至性格都是极品初恋款，放在小说里足够成为青春校园男主角。

只可惜龚鸣心裏已经没了空位。

“抱歉，我不是A大的。”

龚鸣礼貌地与人道别，走向女生寝室楼，还没走近，就看到门口耸着一座小山——魁梧的王牌学长双手叉腰，站在楼下。

“学长，你追的是倩倩学姐吧，干吗堵在毅哥寝室楼下？”龚鸣疑惑不解。

“我这是曲线救国。”王牌学长不愧是学霸，追女生靠的是策略，“堵不到倩倩，我还逮不到君毅？君毅和倩倩关系那么好，跟着她我就能碰到倩倩！”

龚鸣露出敬佩之色：“有志者事竟成！”

正在两人交谈之际，从楼里走出来一女生，见了他便调侃道：“龚鸣啊又来找君君，你不会是看上我们君君了吧？”

“闭嘴，丽佳！”青春校园男主角的脸顿时爆红如猪肝。

没弄清情况的王牌学长忍不住问：“你们是朋友啊？”

两人异口同声回答他：“不是。”

龚鸣与丽佳从小学起就是非典型青梅竹马，打打闹闹，互看不惯的那一款。到了高三，龚鸣终于以自身实力少考了30分，不再与丽佳同校。结果两所大学竟然只相隔一条马路，丽佳成了君毅的热心室友。

“君君去虬江路淘货了，她的什么飞控坏了，找不到替换件，没和你说？”丽佳语气惋惜，“她果然看不上你。”

“别泄气。”王牌学长拍了拍龚鸣的肩膀，“君毅谁都看不上，只喜欢无人机，这种女生比倩倩还难追。”

“谁说我们家君君没有喜欢的人？”热心室友打抱不平。

王牌学长不可思议地追问：“对方到底是何方神圣？”

丽佳得意地瞟了眼龚鸣：“是一位坐过山车还能念情诗的男神，W飞行俱乐部的创始人，衞之！”

“阿嚏！”

从虬江路无功而返，冷气十足的轻轨车厢让君毅狠狠打了个喷嚏，差点把手机摔掉。

“着凉了？”电话那一头的青年关切地说，“我不在你身边，你得好好照顾自己。”

“没事。”君毅吸了吸鼻子，继续说，“衞之哥，你还有疾风飞控厂家的联系方式吗？市面上找不到类似的。”

“君君，疾风已经飞了三年，作为竞速无人机早该淘汰，不如整机换。”或许是刚起床的关系，青年的嗓音低沉而性感，犹如上好的绢绸磨砺在砂纸上，“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轻轨车厢外的夜幕徐徐降临，与国内相差十二小时的另一头现在却是明亮一片。他们之间不仅仅有远隔重洋的距离，还有昼夜的颠倒，以及不同的彼岸。

君毅想，衞之是不会懂的。

对于飞手来说，无人机只是竞赛的工具；但对她而言，疾风是衞之手把手教会她的第一台无人机。他们曾经有个共同的理想，但眼下只剩下她还在坚持。

电话那头传来布料的摩擦声，衞之换了衬衫，准备出门。

“SL的竞速机套装很不错，刚出的样机还没上市，喜欢的话我寄给你。”衞之边讲着电话，边带上门，同时与廊道里的邻居含蓄地打了招呼。

住在公寓里的都是MIT的学生，他们对这位蝉联最高奖学金的亚洲学霸相当熟悉。衞之给人的感觉就像清晨的阳光，淡淡的，看着没什么温度，但你知道在不久之后，那道光芒就会炽热耀眼得叫人无法直视。

“SL的新款！”君毅不由得惊叹，“很抢手哎，衞之哥你是如何拿到的？”

“最近实验室和SL有合作，他们将研发重点转移到工业级航拍机上。据说是M国当局出于信息安全考虑，不想再继续使用外国品牌的无人机，嗯，好像是叫季风吧，你在国内应该听说过。”

M国SkyLine天际线是全球最大的无人机生产商，也是竞速机世界锦标赛的独家赞助商，堪称无人机界的微R公司。季风虽在用户量上比不过SL，却因单价和高性能的航拍性能，成了无人机界的苹果公司。

长期以来，两家公司在各自的领域井水不犯河水，但这一次受到两国关系影响，SL要向季风出手了。

“如何？我回去把SL样机寄给你？”衞之听得出她有多兴奋。

“算了，时间来不及了，下周就要比赛了。”君毅婉拒，“我还是找找其他飞控把疾风拼起来，谢谢你。”

衞之开门的手一顿，他听得出君毅的生疏之意。

“君君，你还在怪我三年前离开你来M国求学的事？”

从小失去父母的君毅就像小尾巴一样，整个童年都跟在邻居哥哥衞之身后，几乎形影不离无话不谈。是衞之让君毅领略到了无人机竞速的魅力，也是他在三年前带领W飞行俱乐部获得锦标赛参赛资格后，选择MIT的offer一走了之。

“我没有怪你，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理想吧。”君毅笑了笑，对着电话那头无奈地说。而她的理想，则是接过衞之的队长之位，重振W飞行俱乐部。

轻轨驶到了新天地站，人潮从君毅身后拥向车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