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2 / 2)

“行了,你下去吧,轮到我了!”郎泰突然从后面挤到台子上来,把魏明博推了下去。魏明博被他推得一个踉跄,后面的魏碧大叫:“哎,你干什么?”郎泰压根不理她的大呼小叫,弯腰抓住杨不悔的手,把探测器按到自己胸口,然后放缓了声音:“来,给我检查。”

“不悔!”魏明博探身拉住了杨不悔的胳膊。“对不起,先生,我不认识你。”杨不悔低头去掰他的手,一大滴泪水却滴落在他的手背上。“不悔!”魏明博不肯松手。“她说了不认识你!”郎泰转身暴喝一声,猛然挥拳过去。他本就长得魁梧壮健,又站在台子上,居高临下,这一下力道十足,魏明博被打中左腮,眼镜飞到半空,人也直仰着跌了出去,倒地后竟然双眼向上一翻,紧接着四肢剧烈地抽搐起来。“哥!”魏碧尖叫着扑了过去,刚跟进来的唐潇潇也大吃一惊。“明哥哥!”杨不悔脸色煞白,也想要上前,却被唐潇潇拉住。

几个安检员手忙脚乱,一个去拦住后面的旅客,一个拿着对讲机呼叫急救中心,还有一个左看右看,不知道该先去瞧伤者,还是先把行凶者给抓住。郎泰没想到自己一拳能把人打成这样,一时也有点傻眼,呆站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魏明博突然猛地抽搐几下,嘴角有白沫溢出,喉咙里发出“呼呼”的声音,身体向上反弓绷起,样子极其吓人。魏碧一边扭头大叫“查理!查理”,一边去解他的衣服扣子,却是越急越慌,怎么也解不开。

后面一直跟着他们的两个随行人员好不容易通过安检,挤了进来。一个人迅速打开随身皮包,拿出一个药盒,另一个上前几下就解开了魏明博的大衣扣子,然后双手抓住领口,用力一分。裏面的羊绒开衫和衬衣扣子就颗颗迸开,露出了胸膛。

一瞬间,围观的人群里尽是倒抽气的声音。魏明博的胸口竟有五六条纵横交错的长长的伤疤,还有拳头大的一处诡异地凹陷下去,整个身体仿佛是被撕碎了又重新拼缝在一起的一般。“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杨不悔的眼泪像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颤抖着抓着唐潇潇,泣不成声,几乎站立不住。拿着药盒的人取出一支针剂,对着他的左胸用力扎下去。魏明博又抽搐了一下,然后便好似被扎漏的气球一般,“嗤”地吐出长长一口气,缓缓瘫软了下去。魏碧此刻也恢复了镇静,站起来指挥着把魏明博抬到一旁的椅子上,又转身指着着郎泰和杨不悔,红着眼眶,咬着牙道:“把我哥哥伤成这样,你们等着!”郎泰上前一步,抽出工作证递过去:“一人做事一人当,人是我打的,你放心,我不会跑的!”这时机场急救中心的人也来了,领头的医生看了看众人,问道:“谁是病人家属?什么情况?”

“我哥哥七年前坐直升机发生意外,重伤昏迷过三个月,还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刚才被人打了一拳……”魏碧说着愤恨地瞪了郎泰一眼,“癫痫发作,气管痉挛,不过已经打了一针肾上腺素……”

医生翻开魏明博的眼皮看了看,又用听诊器听了听他的胸口,点点头道:“应该是缓过来了,但现在还不能太颠簸,飞机是肯定不能坐了,先送到急救中心观察一下吧,等他醒来再做个详细点的检查。”急救中心的观察室里,满壁素白,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魏明博悠悠转醒,手指动了动。魏碧连忙把眼镜给他戴上,哽咽着叫出声:

“哥——”魏明博眼珠缓缓转动,目光扫过围着病床的几个人,最后停留在杨不悔身上。杨不悔满脸泪痕,眼睛还红肿着,看着他嘴唇动了几下,却是什么也没说出来。“吓坏你了吧?”魏明博吃力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微笑,“别怕,我就是老毛病犯了,没事的……”杨不悔咬着嘴唇别过了脸,不忍再看。就在这时,“砰”的一声,观察室的门被推开,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冲了进来。

这女人身材娇小,就越发显得肚子像小山一样,看上去至少都有六七个月了,脚上却还蹬着双高跟鞋,手上拎着爱马仕铂金包,迪奥当季的新款连衣裙被她抽了腰带当孕妇裙穿。脸上倒是没化妆,素面朝天,一头长发柔顺地垂到腰际。

唐潇潇心中一紧,知道这位就是魏明博的太太了,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几个月前杂志上的新娘子明艳照人,此刻看来也就普普通通,长得比杨不悔差远了。也许是怀孕的原因,她的脸有一些浮肿,还有些黄褐色的斑点,人倒是很年轻,不过二十四五岁。

魏太太踩着高跟鞋,快步向病床走去。“嫂子你慢点!”魏碧赶紧站起来去扶,却被她一把拨开。她在病床边坐下,挪着腰艰难地把身体探前,伸出手掌在魏明博眼前晃了晃,有些紧张地问:“明哥哥,认得我是谁吗?”她也叫他“明哥哥”!唐潇潇忍不住看了一眼杨不悔,握紧了好友冰冷的手。魏明博看着女人,缓缓露出一个虚弱的笑:“你是我太太林芊芊。”

“你吓死了我,你知不知道!”林芊芊舒了口气,随即小拳头就如雨点般落了下去,可那拳头将要碰到魏明博肩头时,却收了力道,变成了蜻蜓点水,敲了两下,最后哽咽着抓住他的手,“我来的路上宝宝在肚子里一个劲地踢我,虽然他们都说你睡一觉就没事了,可我真怕你醒不过来,或是睁开眼又谁也不认得了。”

“我都已经死过一回了,没那么容易再死。你也吓坏我了,就这么穿着高跟鞋跑过来!”魏明博把手放到她高高隆起的肚子上。“我以后再也不|穿了,我保证!”林芊芊一边竖起手指发誓,一边抬脚想要踢掉高跟鞋。“别!地上冷。”魏明博止住她,“我没事,只是恐怕要再躺一会儿。”林芊芊点点头,仿佛这时才发现房间里还有别人,站起来看了看唐潇潇他们三人,走到郎泰面前,仰起头,小脸一绷:“你就是凶手吧?”郎泰被“凶手”这个词惊得睁大了眼睛,但还是挺了挺胸:“是我,我会负责的!”林芊芊哼了一声:“负责?你怎么负责?你这一拳差点要了他的命!”

“魏太太,对不起!”杨不悔突然上前一步,揽住郎泰的胳膊,“之前魏先生过安检时和我发生了些误会,我男朋友一时冲动就动手了。都是我不好,我向你们道歉!”说着她深深地鞠了一躬。林芊芊撇撇嘴:“这脾气也太火暴了吧?看着还挺憨厚老实的,怎么一言不合就能把人打成这样?”

“对不起。”郎泰连忙鞠躬道歉。“不,是我不好,是我不对!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对不起!”杨不悔一个劲地鞠躬,嘴裏不停地说着“对不起”,竟然已是声泪俱下。她这般悲痛至极的模样,别说郎泰呆住了,就是林芊芊也愣住了,只有唐潇潇明白,她的泪水,是在悼念她彻底消逝的爱情,和那已经没有任何意义的恨。唐潇潇心酸难忍,抱住杨不悔,拉她起来:“不悔……”林芊芊眉头一跳,目光犀利地扭头看了一眼杨不悔,然后伸手去推他们:

“行了,行了,我不追究了,你们赶紧走!病人需要休息。”魏碧见状连忙去扶她:“嫂子你小心!”杨不悔泪眼蒙眬地抬起头,望向病床。魏明博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缓缓闭上了眼睛。杨不悔抬手胡乱擦了把眼泪,低头跑出了观察室。唐潇潇和郎泰连忙跟着出去,直到跑过长长的走廊,到了拐角处,杨不悔才停了下来,如脱力般瘫坐到地上,双手抱膝,把头深深地埋下去。郎泰想上前,却又不敢。唐潇潇走过去在她旁边坐下,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力搂住她颤抖的肩头。

不知过了多久,走廊里传来清脆的高跟鞋声。唐潇潇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小山一样的肚子。

林芊芊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们俩片刻,叹了口气,脸转向窗户,看着外面,缓缓道:“每年四月,圣方泽疗养院樱花盛开。那一天我去看望受伤的表哥,顺便也去写生,无意中看到了一幅绝美的画面。他坐在轮椅上,就在樱花树下,面目英俊,眼神却茫然,不知道已经在那里坐了多久,樱花已经落了满肩。

“我忍不住心动,就在他面前支起画架。我足足画了两个小时,而他就一直坐在那里。后来那里的护士告诉我,他本来是个商界精英,可惜遭遇事故,虽然昏迷了三个月后醒来,死里逃生,但留下了严重的脑外伤后遗症,连家人都不怎么认得了,脾气也变得古怪,轻易不让人靠近。他没有赶我走,实在也是少见了。

“后来我每天都去那里画画,每天他都坐在那里。樱花季很短,花谢的那一天,他终于开口了,他管我叫不悔。我问他什么不悔?他说你是杨不悔,不悔妹妹。我以为他脑子糊涂,把我当成金庸小说里的人物了。就说,那你是无忌哥哥?他摇头,让我叫他明哥哥。

“十八个月过去,他重新站了起来,记忆力各方面也都在逐渐恢复。我一直叫他明哥哥,只是,他自从清醒过来后,就不再管我叫不悔。其实我也更喜欢他叫我的名字,这些年,我们真的是很不容易,才能走到一起……”

林芊芊说到这儿,突然抬手抚了抚肚皮,脸上露出一抹温柔的笑:“噢,宝宝又踢我了。不悔姑娘,你男朋友在前面等你呢,小伙子虽然冲动了点,但挺有血性的,是个爷们儿。”

挥了挥手,林芊芊踩着高跟鞋,“噔噔噔”地走远了。

郎泰搓了搓双手,犹豫着往前挪了挪:“潇潇,我托机组带的东西还没拿呢,那边该等急了……”

他明明带了外场牌的,唐潇潇瞪了他一眼:“行,我拿回去先放塔台,你有空上来拿。”说完拍了拍杨不悔的肩头,又向郎泰使了个眼色,匆匆向外走去。

东西其实并不大,一个小纸箱,说是当地特产,倒也不沉。唐潇潇取了东西,就急忙往回赶。塔台那边薛刚还替她顶着班呢。至于杨不悔,就交给郎泰吧。无论是怎样心痛的错过,终究,已经过去。

走到一半,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唐潇潇按下接听键,少年清朗的声音就跳了出来:“姐,我无家可归了,现在就在塔台下面,你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