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2 / 2)

“之后平静地过了两个月,就在我以为一切都已经过去了的时候,医院打来电话,告诉我舒岚刚刚做完手术。她在演出时意外流产,宫外孕大出血,最后命是保住了,但切除了一边卵巢,医生说很可能以后她再也做不了母亲了!

“看着病床上脸色苍白楚楚可怜的舒岚,又看了她腹部的伤口,我真的绝望了。因为我的一次失误,两个爱我的女人,我注定要辜负其中一个。

“不久后我母亲病重,我赶回老家。母亲最大的心愿是能看到我和小婕结婚,可惜病来得突然,我只来得及见母亲最后一面。在看到小婕的那一刻,我又犹豫了。我爱她,我什么也不敢说。

“舒岚提议让小婕出来继续读书,将来能有更好的发展。她帮着联系了南京一家成教学院,我把小婕带离了家乡,侥幸地想走一步看一步。当时我在星航深圳分公司,小婕去了南京后不久,我被公司派遣到法国参加飞行员培训。

“谁知等我半年后回国,小婕竟然已经嫁了人,并且都已经怀孕了!她的丈夫是个雷达站的机务员,其貌不扬,看起来憨厚老实,对小婕十分呵护疼爱。我万念俱灰,终于在小婕孩子满月的那一天,和舒岚结婚登记了。

“婚后头两年,虽然我们一个忙着飞行,一个忙着演出,但过得还算不错,舒岚对我很好,我也在努力让自己爱上舒岚。第三年,我从深圳调回舒岚的家乡,也就是滨海,意外地发现小婕也随丈夫调来了滨海,并且已经是星航的乘务员了。

“我本已平静的心再掀波澜,但两人已有各自的家庭,我什么都不能做,那些念头,甚至想想都觉得是罪恶的。小婕刻意避开我,我也只把自己当成她的一个普通同乡和同事。可是一次偶然的机会,让我发现舒岚当年做的那次手术,竟然只是阑尾炎手术!我和她大吵一架,最后她失口说出她生日那晚是有意把我灌醉的,其实我们什么也没发生,宫外孕、流产、切除卵巢,一切的一切,都是她设计骗我的!

“当时我愤怒得几乎想杀了她!因为她的谎言,因为她想得到我的执念,我失去了我最爱的人!卓扬,如果不是你当时从卧室里跑出来,我可能真的已经失手把她掐死在掌下了!看着你溢满泪水的惊恐眼神,我知道,即使我再后悔、再恨,时光也已经不能倒流了。

“我无法和我爱的人在一起,但我有权利离开我不爱甚至是憎恶的人。我提出离婚,可舒岚苦苦哀求,说她会做那一切都是因为她爱我,你又还那么小。于是我心软了,当初我曾发誓会给你一个幸福的家庭,让你健康快乐地成长。卓扬,对不起,我没做到,我对你关爱不够,甚至没有去学校开过一次家长会。

“但我和舒岚勉强维系的感情已经破裂,我们从吵架发展到冷战,我连续半个多月没有回家。你记得吗?就在你小学三年级的那个暑假,舒岚终于发现了小婕在星航工作,我们同在一个郊区度假村培训,她却以为我是和小婕私会,冒着大雨开车去找我,在山路上出了事故,撞到了人。她心慌意乱地逃走,车子没出开多远,就失控撞上了护栏。

“车子爆炸起火,幸亏下着雨,她的命是捡回来了,可半张脸却毁了,身体多处大面积烧伤,她再也上不了舞台了。无论如何,事情都是因我而起,舒岚现在这个样子,我也没办法再提离婚的事。

“而她撞倒的正是林宇凡的父亲。她是不该驾车逃逸,可她自己也成了那个样子,还能负得起什么责任?我即便只是她名义上的丈夫,也应该承担起来。我照顾宇凡他们孤儿寡母,也完全是出自真心。宇凡母亲重病去世前,我答应过把宇凡当亲生儿子看待,我也是真心这么做的,没想到却被舒岚利用,让你们兄弟两个误会了!”

“等等!”聂卓扬打断了卓其远,那个可怕的念头在缓缓升起,像冰凉的毒蛇一般缠绕着他。他不敢想,却还是没忍住,“你说谎!你说你心爱之人的孩子满月的时候,你和母亲结的婚,可是,我明明……”聂卓扬吸了口气:“我明明比唐潇潇大一岁!还有,你说奶奶在你结婚前就去世了,那么……”

那么那个童年遥远的记忆里,轻轻哼唱着歌哄他睡觉的人又是谁?

他多希望是父亲记错了,或是在说谎,虽然知道那种可能极其渺茫,可他是那么期盼,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卓其远,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

卓其远则平静地看着他:“也是时候告诉你了。舒岚是个优秀的舞蹈家,她无比热爱她的舞蹈,或许为了圆谎,或许为了舞台,虽然那时她爱我,可是她从来就没有打算为我生一个孩子。婚后不久她和我一起回了趟老家,你父母因一场意外双双去世,留下襁褓中的你,家里只剩下你奶奶。我们第一次见到你时,你还不到两岁,长得很漂亮,乖巧可爱,她一见之下就决定收养你,因为,你的眼睛和她的很像。之后你继续留在老家奶奶身边,直到四岁你奶奶去世,我们才把你接回滨海。”

世界似乎在一瞬间坍塌,聂卓扬犹如被惊涛巨浪席卷,童年时在大海中溺水的窒息感再次袭来,不由得闭上眼睛,晃了晃。他深吸一口气,睁开眼,双手紧攥拳,涩声问道:“我的亲生父亲,他姓什么?”

“很巧,他姓聂。也正因为如此,你奶奶才同意我们收养你。而你的亲生母亲,姓杨。”

原来如此,他的名字,竟然是三个姓氏的组合。

聂卓扬的嘴角扯出一丝苦笑,果然,他还是被命运玩弄了。这么多年的怨恨,竟是一场笑话,他只是一种用来报复的工具……

卓其远说了那么一长段话,脸色更白了几分,喘了几口气,注视着聂卓扬,吃力地道:“我卓其远奋斗一生,却什么都没能留住,心爱的女人离开我,婚姻名存实亡,我甚至都没有能够继承我血脉的孩子。但你和宇凡,你们就是我的儿子!民营航空生存不易,捷航能走到今天,融入了太多人的心血,捷航是我唯一的梦想和所有的爱!我现在把捷航交给你们,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你们不能让它倒下,不然,我死也不会瞑目!”

聂卓扬心中一酸,颇不是滋味。卓其远大概还不知道,林宇凡在他背后做了些什么。他们,都被命运玩弄了。当然,现在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手术,是生存。“卓扬……”卓其远满眼期冀。聂卓扬五内俱焚,他在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选择的权利!他可以做一个叛逆的儿子,抛下一切去追寻自己的真爱和自由,但他却无法做一个忘恩负义的养子。

养子,是的,病床上的这个男人,也许算不上非常称职的父亲,可也曾经把小小的他扛到肩头,嬉戏欢笑;也曾用厚实的大手,牵着他小小的手往前走;他也不知多少次依偎在那个宽广温暖的胸膛上安然入睡。儿时的他,把父亲看成可以依靠的大山,后来他长到与父亲比肩,却立志要超越这座山。

卓其远有很多种办法可以生一个自己的儿子,却为了一句承诺,一直想努力挽回和他这个叛逆儿子的关系。聂卓扬站了起来,如今,是轮到他扛起山一般责任的时刻了。“准备做手术吧,我去签同意书。”聂卓扬伸出手,按在卓其远的肩头,隔着病服,竟触手嶙峋,不由得心底一酸,“爸,你会好起来的。”时隔七年,卓其远终于等到了这一声久违的称呼,翕动着嘴唇,半天只说出一个字:“好。”

两个多小时后,飞机在昆明机场落地。唐潇潇一开手机,就收到一条短信。是聂卓扬发来的:“潇潇,相信我!请给我一年时间。”走下飞机,唐潇潇抬起头,残阳如血,落日的晚霞绚烂得令人无法直视。忘了吧,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唐潇潇打开手机后盖,拔出手机卡,看了一眼,一扬手,小小的卡片划出一道抛物线,衝着那片耀眼的红色,远远地飞了出去。谁许谁天荒地老,只荒废了朝朝暮暮。那些曾经的诺言碎了一地,原来,能让你哭到撕心裂肺的,只有你最爱的人。

同一时刻,聂卓扬正在手术室外的走廊上低头坐着。

高跟鞋敲击在地砖上的清脆的声响由远及近,终于停在了长椅前。

聂卓扬抬起头,面前的人背着光,身上酒红色的长风衣被走廊的穿堂风吹起,像开了一朵曼妙的花。有那么零点一秒的时间,聂卓扬的心头升起万分之一的希望,以为是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出现了。可他同时也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知道,不会是她。“她走了,托我把这个交给你。”魏碧将文件袋递给聂卓扬,同时摇了摇头,“要是我,一定不会走。”

“可你不是她。”聂卓扬苦笑了一下,接过文件袋,“对不起,我也不是你的那个他。”

“我认定了的事,从不会放弃。”魏碧看着他。“哪怕不合适?这点你倒和我母亲很像。”聂卓扬把文件袋放到一边,抬头看向手术室的门口,“我父亲进去两个小时了,你猜,如果他下不来手术台,我母亲是会开心还是伤心?”

“伤心。”魏碧想也不想就答,目光扫了一眼文件袋,有些好奇地道,“你怎么不打开来看看?”

“不用看了,肯定是股权无偿转让书。”聂卓扬见魏碧露出惊讶的神色,有些自嘲地笑了笑,“看,我多了解她,所以我知道,她不会留下来……”

“那么我能留住你吗?”魏碧目光莹莹地看着他。聂卓扬拿起文件袋,拍了拍:“我会留下,但不是因为你。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先做完我应该做的事情。”他顿了顿,缓缓舒展嘴角,“爱一个人,就要给她自由。但放手,不代表放弃!世事岂能尽如人意,我只求,努力无悔,尽心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