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对于滨海交投,聂卓扬也大概知道些情况,交投集团目前拥有全资、控股、参股公司几十家,管理着滨海市三环路和机场,承担高速公路、城市道路、铁路、物流、枢纽场站、停车场等交通项目的投融资、建设和经营管理。如果滨海交投愿意注资,对捷航来说,既消除了竞争,又不用自掏多少腰包。顾子墨见聂卓扬陷入沉思,便道:“开飞机你是一流,经营公司只怕就是个门外汉,你怕吗?”聂卓扬猛地抬起头:“怕?我聂卓扬的字典里从来就没有这个字!”
“好,有勇气!不过,经营公司更需要的是智慧。如今民航运输量以百分之二十的速度在增长,经济往来频繁,人口众多,中国的市场很大,潜力更大。但在这样一个得天独厚、飞速增长的市场里,为什么大多数航空公司却在亏损?那是因为有人办公司,把公司当猪养,只希望某天够肥了,或者催肥了能尽快换些真金白银回来。这种思路,注定失败。”
听了他这生动的比喻,聂卓扬不由得笑了笑,诚恳地道:“顾先生,浔峰集团也算是个传奇,那您是怎么把它给养大的?”顾子墨也笑了:“自然是当闺女养,慢慢调|教了。”聂卓扬凝神想了一下,双眉一扬:“好,我去找魏明博!不过,你想要什么?”他已经猜到了,魏明博是顾子墨的表妹夫。不过即便顾子墨谦虚地说自己只是个厨师,他可没有忘记浔峰集团是怎样传奇地崛起的。
顾子墨,这位从未在媒体前曝光过的浔峰集团掌门人,既神秘又率性。他是饮食界神一样的人物,经常做一些看上去有违常理的事,却又因为如此,他的一举一动,甚至是每一句话,都被高度关注着。
聂卓扬可不认为没有任何好处的事情,顾子墨会这么费心费力地来当说客。顾子墨倒是毫不掩饰:“我要捷航所有航线的空中配餐和头等舱酒水代理以及椅背广告。”
“好!”聂卓扬答得干脆,随即话锋一转,“不过你的胃口太大了,我只能先跟你签一年,以后看情况再说。”
“聂总,你已经具备了成功的潜质!来,干一杯!”顾子墨笑着举起了酒杯。聂卓扬举杯喝了一口:“我酒量不好,还要去谈正事,就这么多吧。”放下酒杯,聂卓扬转身走了两步,突然又回过身来:“顾先生,在俄罗斯,我们是巧遇吗?”如果连飞机上和涅瓦河边的相遇都是处心积虑的设计,那么这个人的心机就太可怕了。
顾子墨正在倒酒,毫不停顿地道:“是。”
“那你要找的人找到没有?”聂卓扬继续追问。顾子墨不答,修长的手指轻轻抚摸着酒杯,脸上露出淡淡的怅惘和忧伤。良久,他才缓缓喝了一口酒,然后如叹息般地低声道:“苏维翁白,长相思。这世上,唯有爱情与美酒,不可辜负。”聂卓扬摇了摇头,走出酒吧。其实,爱也是一种酒,饮了就会化为思念。
三天以后,卓其远宣布因病退隐,只保留董事长的头衔,聂卓扬正式出任捷远集团CEO兼捷远航空总飞行师,魏明博出任捷远集团首席运营官。
仲夏的清晨,红日初升,钢架结构的机场航站主楼披着朝霞,巨大的玻璃幕墙映射出七彩流光,仿若一座迷离的水晶宫。四通八达的廊桥伸向远方,簇拥着直冲云霄的塔台。
聂卓扬扬起头看着,又是一个六月,一年之前,那穿越人群遥遥望来的明媚目光早已不在。他收回视线,正了正帽檐,转身向出发厅走去。今天,是捷航由滨海到北京的航线复通后的首航,也是聂卓扬作为捷航总飞行师的首航。在发动机巨大的轰鸣声中,飞机离开地面,加速度产生的重力将聂卓扬推向椅背。这种无比熟悉的感觉,却让他心头一空。
脚下的城市慢慢远离,变得越来越小,飞机正在抵抗地球的引力,而他却抵抗不了回忆。原来,思念一个人也会这么痛苦,仿佛身处空气稀薄的高空,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飞机终于冲上了云层,远离地面,进入巡航高度。天空很蓝,却蓝得有些忧郁。以往他总觉得在天空中飞行很自由,如今却觉得自由是那么孤单。在三万英尺的高空,聂卓扬第一次感到失去方向感的无力,心上的空洞似乎在扩散,还越来越大……
最年轻的机长,最年轻的教员,最年轻的总飞行师,他的身上有很多很多的光环,他有足够的能力和娴熟的技巧去飞越高山,穿越乱流的突袭,只是他不知道,沧海桑田的那头,是否还有他的等待?
云南的夏天到了,唐潇潇已经适应了这裏的天气和生活,工作也走上正轨。因为有过繁忙机场大流量高强度的管制经历,她很快就过了试用期,独立上岗了。
在这裏,她还意外地遇见了一个熟人——小学同学王大力。王大力初中时随父母调职来到了云南,两人多年不见。他现在是一名修飞机的机务,也是唐潇潇的新同事苗苗的男朋友。王大力已经从小时候的矮矮胖胖,变成了高高胖胖,身高一米八五,体重超过两百斤,加之常年在阳光下暴晒,往那儿一站,简直如同黑铁塔一般。别看他长得粗,却是机场有名的“摇滚歌手”,据说当初他就是靠着锲而不舍地在苗苗的宿舍楼下弹吉他唱情歌,最终才俘获了苗苗的一颗芳心的。
老同学见面,说起童年趣事,都格外感慨。王大力还问起了聂卓扬,说当年他因为想亲她,被聂卓扬暴揍的事。结果还没等唐潇潇回答,他就被苗苗揪着耳朵暴揍起来。
王大力连忙解释那是小学三年级的事,当时班上流行亲嘴游戏。当然,苗苗那小拳头招呼到他身上,也只能用挠痒痒来形容。看着他们二人打情骂俏的,唐潇潇又是好笑,又是心酸。原来,所有的难过和忧伤都是在那一刻,那一刻甚至以为自己会难过得死掉。其实,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即便还会难过,疼痛也不再那么尖锐。谁还没有过失恋啊?况且她也不是第一次被丢下。虽然,每一次,都是同一个人。让她充满期待,让她欢喜让她忧,最后,又绝然离去。
戴上耳机,频道里不再有那个熟悉的磁性清朗的声音。忘记一个人的声音,需要多长时间?没有人知道。有人可以毫不费力地离开,但对于有些人来说,却需要花很长时间,付出很多努力,甚至是遍体鳞伤。
她努力颠覆那些专属于他的记忆,因为不想以后再去到哪里,再做什么的时候,忧伤地发现记忆里只有他的身影。就这样吧,再忍一忍,总会过去的,时间可以冲淡一切,无论爱恨。毋庸置疑,没有他的日子,她会努力变得越来越好。林宇凡踏踏实实地当着老师,似乎捷航的一切都已经离他远去。唐潇潇没有问他来云南是否是为了自己,而他也只如好朋友般跟她相处。
唐潇潇一来云南就换了新的手机号码,在微信通讯录上屏蔽了聂卓扬,又在QQ好友列表中把他拉黑。当她登录微博时,发现聂卓扬已经换成了“捷远航空总飞行师”的实名认证,粉丝数量也暴涨了几倍。
是啊,他现在已经不是星航的机长了,他提早实现了当上最年轻总飞行师的梦想,然而却是在捷航。唐潇潇的手指抖了抖,终于还是点了“取消关注”的操作。然而并非她不关注,就可以屏蔽聂卓扬的消息。他现在是炙手可热的公众人物,经常可以在报纸上看到有关他的新闻。
捷航并没有破产,也没有被卖给法国人。卓其远抱病隐退,聂卓扬入主捷航,接受了商飞公司和滨海交投以“股权 债权”形式的十二亿注资,而获得资金支持的捷航也打了一个漂亮的翻身仗。
当唐潇潇看到魏碧的堂哥魏明博顶着投行董事经理的光环,进入捷远集团担任首席运营官时,不由得笑了,笑自己曾经的天真。这才是他们的人生轨迹,也许曾有过交汇,终究要背道而驰。捷航在重新获批航线之后,迅速推出了“十元机票”,这一举动被评论为“震惊民航”,而大胆接受招安,并发动价格战的聂卓扬,也被新闻媒体称为“航空狂人”。这一年,注定是民营航空有史以来最为动荡的一年。
云南的秋天到了,唐潇潇结束了在香格里拉机场的短暂培训,乘机飞往昆明。她坐在飞机上,随手翻着航空杂志,却意外地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昔日明星机长,今日航空新贵,能否力挽狂澜,扭转民营公司的颓势?”那是一篇专访,印在杂志上的他依然俊朗非凡。唐潇潇的手指轻轻抚过那方寸之间的脸庞,斜飞的长眉,微微上挑的眼角,挺直的鼻梁,微抿的唇。他的目光看着远方,踌躇满志,意气风发。下飞机回到住所收拾行李时,唐潇潇发现那本杂志竟然躺在她的手提袋里。她是什么时候把飞机杂志放进去的?唐潇潇低头想了想,果断地把杂志扔进了垃圾桶。入睡前照例收到林宇凡的晚安短信,她却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良久,一骨碌爬了起来,冲到客厅,打开灯,把那本杂志从垃圾桶里捞了出来,抖去上面的苹果皮,再翻到那一页,凝视片刻,叹了一口气。要怎样,才能忘记一个人?爱那么短,遗忘却那么长。
她回到床边,把杂志压在了枕头底下,拿出手机,编辑了一条微博:“香格里拉的风景很美。晚安。”
云南冬天第一场雪落下,唐潇潇来到了梧山机场。
这是一个历史悠久的机场,而对唐潇潇更有着不一般的意义。因为母亲肖婕的家乡就在这裏。这是滇西一个美丽的小镇,依山骑坝,日照充足,夏无酷暑,冬无严寒,四季如春。
唐潇潇踏上母亲家乡的土地,看着夕阳西下,彩霞满天,不期然地想起了圣彼得堡那个寒冷黑暗的冬夜,她趴在那个坚实的后背上,那么温暖,那么安定。想起他大声对路人说:“我老婆,喝醉了!”想起他柔声哄她:“小雨点,想哭就哭出来吧。”想起他深情地低声哼唱歌谣,他唱了一路,又在电话里唱了一整个晚上,只为陪伴她度过漫漫长夜。他是她从情窦初开到深情暗许的全部的感情,她怎么能忘记?她也不该忘记的。她或许应该相信那句话:占据了你所有回忆的人注定与你无法分离。
平安夜,邮箱里收到了齐小航发来的一个网址。
“姐姐,你在彩云之南的白雪中还是花丛中?我写的科幻小说已经和网站签约發表啦,赶快去看看吧!在这场银河系的末日之战里,我给了女主角一个美好的结局,希望现实中的你也会收获美丽的爱情果实。”
爱情?唐潇潇从电脑前抬起头,看向窗外。外面没有雪,只有盛开的山茶花。原来,上一个平安夜,清华园里的大雪,已经是那么那么遥远的事情了。她拿出手机,默默敲下一行字发到微博上:“平安夜快乐。晚安。”这一夜她没有关电脑,屏幕没多久就黑了,循环播放的歌声却依旧清柔地回响着:“满天都是小星星,闪闪放光明,好像微笑的眼睛,看着我和你……”
清澈如空灵天籁般的童音,带着流水般的思念,缓缓地飘向遥远的地方。而远方又有多远?也许,是双城的距离,隔着千重山;也许,是人心的距离,一生都无法抵达彼岸。
唐潇潇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却依然感觉到眼角的潮湿。原来,鱼不是不会哭,只是因为它身处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