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5 圣彼得堡(2 / 2)

连彭教授都说:“难道治安不好?”

“这倒不是。怎么说呢?俄罗斯最近这段时间,排华情绪比较那个……严重。不过女士没有关系,没有关系。几件街头袭击的事件,都是针对华人男性的。其中有一个带了女伴的,结果女孩子一点事都没有,男生被打得很惨……”

俄罗斯的人口这些年一直在下降,有大批的华工被输出到这个国家,加之前些年边境贸易上的不少纠纷,确实在这段时间,俄罗斯的国内排华情绪比较强烈。

最后苏如昊微笑着点头:“虽然是暴力事件,却不凌弱,倒也符合俄罗斯人的个性。”

一路说说笑笑的过去,最后进了房间,夏绘溪居然并不觉得有多累。或许是想到可以见到大会上要发言的心理学专家Carl Gustav Jung 。她读了他无数的着作,一直存着如同高山仰止般的情感;也或许就是因为窗外可以望见的涅瓦河,在这个时节,水流分外的咆哮而壮阔。以至于站在窗前良久,心情总是难以平复下来。

窗外还有酒店里大片大片的园林景致,不同于中国园林贴近自然式的曲水流觞,总是分明的像是大块大块的壁垒分割。不论是如球体般没有棱角的绿色盆景,或是方正如矩阵的丛林,这种有意识的对自然的抗拒总是存在的。如今身处在西方世界里,这一点让她觉得尤为明显。于是又想起了Jung教授关于西方的论断:西方的思想,更注重的是个人从整体的剥离。

或许正是这些论点,逐一的敲在了自己心口,才会这样沉湎于荣格的思维体系。也难怪连导师都说自己成了别人思想的奴隶。

夏绘溪关了窗,夜色极好,悠悠的落进来,仿佛是给这趟旅程的第一晚,无声的加上最温柔的脚注。她翻身,脸颊一贴上枕头,仿佛是轻羽的触感,将一切意识都扫进了梦境深处。

第二天并没有活动安排。夏绘溪一直在房间里整理资料,直到下午,出门的时候遇到了苏如昊,他远远的衝着她一笑,语气却微带不满:“怎么不叫上我?一个人出去不怕被拐了卖了?”

她只觉得巧,于是微笑:“没听昨天有人警告了么?男人跟在身边,反倒不安全一些。”

这个城市的街道宽阔,人口也较少。他们走出宾馆,面临着寂寥而蓝色的海港,涅瓦河的水流也因为西方汹涌奔腾的海浪而更显得激荡,叫人生出了空旷的感觉。

天气还是有些偏寒,苏如昊十分体贴的站在风力强劲的那一侧,若有如无的替夏绘溪遮去些风寒。那天她穿了及膝裙,此刻因为察觉出腿上发冷而觉得后悔起来。而他的大衣一角恰好拂起,又带在了她的腿上,有若即若离的柔软温和。

夏绘溪顺着不自觉的看着苏如昊,此刻他们聊着之前旅行的经历。他的语调很内敛,也不夸夸其谈,侧脸的线条简洁,没有一丝的余赘,就像他身上那件烟灰色的大衣,笔挺流畅,没有偏差。她侧头听着,心底竟然绽开一丝甜蜜的味道,仿佛这个世界上,此刻只有自己和他并肩走着,再也没有旁人。

“哎,是不是那里?”

苏如昊的话被她充满惊喜和快活的语气打断了,可他并没有丝毫的不快,随着她停下了脚步,微笑着答了一句:“是啊”。

复活教堂,又被称为圣血教堂,是典型的俄罗斯风格、东正教建筑。远远的望去,红墙有一种宗教特有的庄严肃穆感,高低参差不一的洋葱顶,又仿佛是数朵绽开的花|蕾,色泽斑斓而不失灵动。

“我以为你会先去广场那边转转。”苏如昊若有所思的看着她,“为什么要来这裏?”

夏绘溪不答,静静的站在风中凝视着教堂,仿佛是亭亭立着的美竹,最后轻轻的从唇中逸散出了话语:“我常常觉得,心理学和宗教情结难以分开。有时候踏进教堂,会觉得很舒服,就像忏悔……”

她只说到这裏,却匆忙的截住了话题,有些迟疑的重新往前走,又轻轻的感叹:“中世纪时候的忏悔制度,其实也算心理疗法吧?那时候的牧师大概就是心理医生的前身了。”

苏如昊点点头,嘴角勾起莫名的微笑:“你相信忏悔真的可以减轻已经犯下的罪孽?”

夏绘溪的眸子黑白分明,目光清亮,最后摇摇头,语气却有些迷惘:“我不知道……我从来没有想过可以减轻罪孽,只是说出来心裏会好受吧……”

他的唇角一勾,灼灼的望定她,最后仿佛漫不经心的说:“你试过?”

此刻他们已经走到了教堂的台阶上,大理石的花纹繁复,黑白纠缠如同莲枝错落。夏绘溪微敛了眼神,淡淡笑了笑:“没有。我只是喜欢宗教式的疗法。有种意会式的精妙。”

许是这个话题有些沉重和严肃,她并不愿意再继续下去了,于是别开了视线。而苏如昊唇边的笑意加深,轻轻的眯起眼睛,视线的尽头是一幅《圣餐的祈祷》。

马赛克镶嵌起的图画艳丽光泽,它不同于一般教堂里的壁画,因为不会随着时光的流逝而黯淡,于是有一种异样的神采。画中的基督座下立满了信徒,他持着圣餐和圣杯,尽管已经洞悉了未来的苦难,却依然表情柔和。

他们立在穹顶之下,四壁依然是马赛克铺成的圣耶稣图像,远远望上去,仿佛就是油笔画成的,大片的天蓝和金黄,精致绚丽。然而只有在细看的时候,才会看出马赛克贴片支离破碎的残缺,那些细小的痕迹横亘在了人物的肌肤和衣饰上,却莫名的有种触动人心的美感。

然而这座艺术和宗教的宝库却并没有让夏绘溪心动,她只是出神的望向了那间漆黑的告解室,仿佛那里才是她最想见到的地方。因为穿了黑色的丝|袜,将她露出的小腿衬得愈发的纤细,她一动不动的站着,仿佛圣徒看见了真主,又仿佛遥遥的勾起了回忆。苏如昊站在她身后,不动声色的将这一幕掠在眼底,目光中又有些兴味,就像窥见了一个从未认识的夏绘溪。

隔了很久,他才出声打破了沉静:“去那边看看吧。”

教堂的西角是一块帷幔,下边有着染血的栏杆和桥面——这也是圣血教堂当年建成的目的:为了纪念在此遇刺的皇帝亚历山大二世。

仿佛有历史的风从耳边呼啸而过,撩起额发,拂过脸颊,那些汹涌的往事只化作了几滴不深不浅的血,落下的时候还带着温热,此刻却已经将过往的封存。

夏绘溪的脸色有些苍白,半晌,忽然抬起头微笑着说:“我们回去吧。”

走出了辉煌灿烂的教堂,才猛然发现外边的天色晦暗,比来时还要阴冷。他们走在街上,苏如昊忽然停下脚步:“你等等,我去买杯咖啡。”

街边就有一家咖啡店,他很快的走进去了。夏绘溪百无聊赖的环视着街景,忽然看见一只海鸥吱呀叫了一声,从目力的尽头掠起,飞向了深蓝的海港。碧海,白鸥,巨船……她只觉得那幅画面美丽得难以言说,几乎在心底发出赞赏的同时,更多的海鸥如同百合般在蓝色的丝绒幕布中猛然绽开,于是她不自觉的顺着幽静的长巷往那里走了过去。

原本圣彼得堡的白昼较长,可是因为天气不好,近黄昏的时刻,又雾霭沉沉,于是有了夜晚的阴涩。夏绘溪已经走到了一半……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身后的忽然有了数道人影,往前拖曳到了自己脚下,让周围的气氛更加暗沉下来。她加快了脚步,想要走出这条小巷,才走了两步,心底却咯噔了一下,那几个身影并没有被甩开,依然如影随形。

她忽然想起了昨天车里的那番话,又想起那些已经被证实了排华辱华的暴力事件,隐约的觉得头皮发麻。最后大着胆子回头望了一眼,果然是几个年轻人,大约是喝了酒,脚步有些趔趄,跟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正有些肆无忌惮的冲她笑,目光却幽暗得叫人心底发凉。

顺着疾风席卷而来的或许还有烈酒的味道,不需要言语的沟通,她就感知了来自对方的敌视和恶意。此刻夏绘溪只能惶然的后退,惊惧中还有一丝苦笑,偏偏这么巧,这样的事就让自己给遇上了。

那三个年轻人以围捕猎物的方式向她逼近。周围的环境如此黯淡,可夏绘溪发誓,她看得到他们眼底如同野狼般的光泽闪烁。

她开始紧张的在心底盘算,出口已经被他们堵死了,或许应该往后跑到小巷的出口,那里有大片开阔的海港,应该会有行人。

原本还只是对峙着,忽然在这样静谧的小巷中,一串电话铃声仿佛是破空而出的爆竹炸了开来。只是因为这个触点,夏绘溪当机立断,屏住了呼吸,往海港方向跑去。

或许真的是老天给她开了个大大的玩笑,出门的时候穿的是一双短靴此刻份外的硌脚,她只奔出了几步,就被人拽住了胳膊。这种肢体接触叫人恐惧得难以言语,仿佛是那手铐紧紧的箍住了自己,呼吸立刻急促起来。

她下意识的挣了一下,然后说了句中文:“干什么?”

那个抓住自己的男人在笑,又用力的把她拽了拽,似乎想禁锢住她挣扎的手脚,口中还在说着大串的俄语,他的同伴站在旁边,也笑得十分狰狞。

他们的意图是显而易见的。大约是喝了烈酒的缘故,男人粗糙的肌肤擦过了夏绘溪的手背,炽热得烫手。她看着那双越来越近的眸子,却始终没有办法挣开。偏偏她不会俄语,连依靠语言的发泄都做不到。

急剧晃动的画面,粗暴狞笑的男人,从长巷中刮过的冷风,或许还有包里一直在响的铃声……这一切忽然被一声熟悉的低喝打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