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弯角落的地方有一尊大天使的塑像,一手持着长矛,一手捧着火焰,以自身的洁白无瑕威慑众生,嘴角又隐约带着若有若无的笑,在肃静的走廊里看起来,有几分奇怪的森冷。
夏绘溪低了头在口袋里翻找房卡,然后才恍惚的想起来,大约是在刚才落在楼上的房间里了。可是无论如何,此刻她是不愿意再上去找裴越泽了。于是艰难的想起了苏如昊的房间号,转了个方向就要去找他。
“你打算去哪里?”
淡淡的声音喊住了他她,夏绘溪才发现苏如昊站在巨大的盆栽之后,面无表情的注视着自己。
“去找你,我的房卡不见了。”
许是因为这个回答,苏如昊紧绷着的表情终于慢慢的松懈下来,他叹口气,向她示意自己手里的那个纸袋:“给你送了些吃的来,等了有一会儿了。你一直不在。”
他慢慢的走进,拍了拍她的肩膀:“那先去我房间吧。”其实并没有要询问她的意思,可夏绘溪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有些尴尬,正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他自己去了哪里,忽然有人顺着走廊匆匆走了过来。
“夏小姐,您的房卡。”张助理将房卡递还给她,又微微的对她颔首,“刚才的事,实在抱歉。”
夏绘溪僵硬的接过了房卡,又看了苏如昊一眼,浅笑着说:“找到了。你要不要去我的房间里坐坐?”
苏如昊看着张助理远去的背影,又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热水咕噜咕噜的在煮着,夏绘溪咬着面包,因为穿了V领的海蓝色薄毛衣,露出的颈下雪白细致的肌肤,十分的纤美。又微微低着头,仿佛犯了错的孩子,一声不吭。
苏如昊打开电视,音乐声传来,他忽然闲闲的开口:“你没什么要和我说的?”
很有几分出其不意的味道,夏绘溪一口干硬的面包就卡在了喉咙里。
像以往每次那样,只要她出了事,他总是在第一时间出现——这一次,苏如昊走到她身边,轻轻替她拍背,似乎有些好笑:“你吃那么快干嘛?”
夏绘溪脸憋得通红,依旧说不出话来,他将手边的矿泉水递给她:“慢慢喝。”
等她略微平静下来的时候,有规律的拍打已经变成了另一种形式。苏如昊的手心顺着她纤柔的脊柱弧度上下缓缓的抚着,体贴的替她顺气。隔着衣料柔软的毛衣,他似乎能感受到她背上细嫩的肌理……和逾来逾僵硬的身姿。
他浅笑着看了一侧的梳妆镜子,她的脸颊有着越来越浓稠的晕红,仿佛是胭脂蘸了水,染得一汪溪水都如花丽泽。他愈加的不愿放手,动作也一再的柔和而放缓,仿佛要将此刻的时光倾倒入砚台上,磨出凝久如古的、永不褪去的墨滴。
夏绘溪的身子下意识的往前一倾,似乎想避开他这样充斥着暧昧色彩的抚慰。而他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她,又将双手覆在了她的肩上,依然一言不发,任这样的情绪在无意识间升温。
她的身体倾了一个有些奇怪的角度,却又停下来,亦慢慢的将头转了过去,从镜子里直视着苏如昊。她在下,而他在上,或许视线在明亮的镜子中央幻聚在一起,又或许那里依稀就是一点灼亮的光斑,将她的心思一点点的折射出来了。
夏绘溪双手握拳,有些难以遏制的紧张,以至于说话的时候声音还在颤抖,可是眼睛却没有丝毫的回避,难以言语的坦诚:“我应该告诉你这个。裴越泽也在这裏。我不敢确定他是不是为了我来的,可能是,也可能不是……”
原本轻抚她肩膀的手忽然紧了一紧,苏如昊的唇角勾出了看似漫不经心的笑,慢条斯理的说:“为什么要告诉我?”他的眼神莫名的厚重浓烈,和那抹笑对比在一起,夏绘溪仰视着他的表情,竟然有丝惊心动魄的感觉。
片刻的镇静之后,夏绘溪抿了唇角,语气愈加的严肃起来:“我不想骗你。”深呼吸一口,她终于很认真的说,“因为我不想你误会。”
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他足足有半分钟的失神。
苏如昊这一生,向人表白过,也被人表白过。他是教授们眼中心理研究领域天才型的学生。他熟知并且可以掌控交谈对象的心理状态。他从那些爱慕自己的女孩子表情中读到过眷恋、羞涩和不安。她的这句话,甚至算不上表白,可他明白,向来冷静克制如她,能坦率的说出这句话,已经是很大的不易了。
其实就连她严肃的表情,不过是习惯性的用于掩饰紧张的反应罢了。可是此刻,他无暇去顾及其他,目光渐渐的转为柔和,带了些许自己也难以明白的情感,注视着她形状姣好的唇上。仿佛有什么在自己的心口敲开了一个缺口,有种如蜜糖般的液体悄悄的倾注了进来,这让素来镇静的他觉得惊愕,却又难以控制的觉得欣喜。
夏绘溪似乎并没有在等他的反应,说完这句话,快速的低下了头,仿佛小小的鸵鸟,又缄口不言了。
苏如昊慢慢的俯身下去,吻在她柔软而散发着清香的发间,心底在从容不迫的微笑。明知她此刻的不解风情和青涩,他只觉得心脏在微微的颤栗,于是很快的直起身子,轻说:“知道了。我不会误会。”
一直到他离开,夏绘溪都没敢再回头。镜子里的女孩笑得有些勉强。说不上后悔,可是现在心底不是没有讶异的——惊诧于自己为什么突然打破了以往沉如止水的心境,冲动的将这件心事说出口。
又因为没有得到他肯定的回复,难免让自己觉得懊丧。夏绘溪低头叹口气,捂起了脸颊。这样的惶恐和期待,对于自己来说,完完全全的,真是一种新鲜的体验。
夏绘溪早上醒来的时候,习惯性的去拿出那本笔记,然而顿笔半晌,竟然没有落下一个字。她眨眨眼睛,这大概真算是奇妙的经历吧,居然一夜无梦。十分难得的,在这一天的日期后边,写下了“无”,留下一行素白。
上午是一个小组讨论。夏绘溪比约定的时间早了一些到大厅,本来想顺道去叫苏如昊,可到底还有一丝忐忑和尴尬在,于是径直坐电梯下楼。等了一会儿,彭教授远远的过来了,招呼她一起走,一边说:“小苏说他有些不舒服,想多睡一会儿,我们走吧。”
夏绘溪“哦”了一声,垂下眼眸,有些不自然的问了句:“他病了?”
“没事,可能时差一直没倒过来,手背又擦伤了。我去看过他,正躺着休息呢。”
他应该不至于被自己昨天说的话吓坏,以至于刻意避开自己。夏绘溪想了想,嘴角微微带出了苦笑,其实感到不好意思的应该也是自己吧?更何况两个人都不是孩子了,情感和工作学习的事,自然有能力分得清楚。
想到这裏,她也不再纠结了,听见彭教授说:“今天荣格教授会参加我们这组的讨论,有什么问题,可以抓紧时间问。”
夏绘溪后来才知道,荣格教授加入他们这一组的讨论也是临时决定的。据说这几年他一直致力于心理疗法和东方思想的结合,于是兴致勃勃的参加了他们这一组的研讨。
此刻她不可思议的看着彭导,突如其来的惊喜简直把自己所有的情绪给占据了,随即又有些懊悔,因为没有准备,一时之间也整理不出思路,只能跟着彭导进了会场。
他们并没有迟到,可是荣格教授却早早的坐在那里,低头翻看书本。老人穿着呢料的西服,头发银白,又有些稀疏,一副圆形金属镜框的眼镜微微下滑架在略带鹰鈎的鼻梁上,偶尔和旁人轻声说话,目光从容而专注。
正式开始讨论的时候,他也像旁人一样打开笔记,听到困惑或者精彩之处,拿笔记下,仿佛好学的学生,和寻常的与会人员没有区别。可是显然,旁人自然不会放过这样好的机会。等到一位印度教授发言完毕,就立刻有人提议让荣格教授谈一谈他的看法。
荣格教授摘下眼镜,并没有拒绝。
他讲起自己之前的一个案例。一个女病人情感冷淡,在治疗过程中,压抑的情绪投射在了医生身上。也就是说,那个病人狂热的爱上了自己的心理医生。说起这样棘手的问题,老人依旧语调平静,将眼镜放在前边的桌上,又交叠其双手,慢慢的说,“我让我的病人明白,她有爱的能力。至于她对我的感情,是通过治疗关系这座桥梁发生起来。这就需要医生一直保持清醒,并且在适当的时候切断这个联系。这样,病人的投射消失了,而病也被治愈了,皆大欢喜。”
然而他的话锋一转,语气比起之前严肃了不少:“我要说的是医生自身的心理状态。一般咨询或治疗结束后,咨询者强烈情感一旦消失,难免会让心理医生产生类似失落的心理不适应。这也是我一直强调的一点,在心理咨询过程中,医生要警惕,防止自己被病人的情绪所‘感染’。”
夏绘溪心裏咯噔一声,这段话好像是说给她听一样。又想起了昨晚在裴越泽的房间里,他的目光仿佛闪烁着银色的光泽,有些蛊惑,又有些温热,总让她觉得受了诱惑一样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