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角落里看着她平静的做这一切,而后站在那个W字纹饰前面对着照相机镜头微笑。
她的耳朵长得很美,从耳郭到耳垂形成一个优美圆润的弧度,没有一处突兀的软骨,就连那只肉粉色的内耳式助听器也似乎浑然一体。这一切原本只属于她自己,就连他也不得触碰,现在却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很难揣摩她此刻的心情。
有好几次,他想要走出去,叫Fay停下,带着其他所有人立刻离开,却始终没有真得这么做。不知什么时候,陆玺文也来了,就坐在大堂吧靠窗的位子上喝茶,她似乎并没有朝这裏看,但他知道,她喜欢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下。
后来发生的事情出乎程致研的意料之外,又好像在他的意料之中。
样片很快就导出来了,由公关部整理好,交给查尔斯审阅。查尔斯看过之后,当着许多人的面,明确表示反对用那一组露助听器的照片,一点都没顾忌到陆玺文的面子。
他一字一句说的十分清楚:“司南之所以得奖是因为她很聪明也很努力,不是因为她身体上的瑕疵,这或许是很煽情的故事,但绝对不是我想传达的信息。”
程致研惊讶于查尔斯的震怒和坚持,也不能不注意到那句话里的用词,“瑕疵”,而不是“残疾”,或者“缺陷”,似乎含着几分感情。他突然觉得惭愧,自己竟不能这样冠冕堂皇的保护她。
更让他意外的是,陆玺文竟然对查尔斯的意见全盘接受,同意重新拍一组人像。而且,之后接受采访时,如无必要,也绝对不提司南的听力问题。他看着心平气和的陆玺文,突然意识到刚才发生在大堂的那一幕或许并不是真的为了拍照片做宣传,而只是为了解决另一个小问题。
结束那次短会,程致研径直去找司南,她已经不在大堂里了,也不接他的电话。沈拓是公关部的人,还在那里正跟着Fay那帮人,忙得脚不沾地。
“司南上哪儿了?”他抓住她问。
沈拓也很迷茫,但还是停下手上的工作,帮他打电话找人。
司南的手机和Blackberry全都无人接听,打办公室分机总算接了,但说话的却是管家部的一个楼层主管,那人告诉程致研,司南好像回过办公室,然后又走了。她今天是正常的日班,六点钟下班,现在已经六点多了,可能是去更衣室换衣服了。
程致研只能去更衣室碰碰运气,但在那里还是没找到她。他想她很可能已经离开酒店回家了,便匆匆坐电梯下楼,打电话给车队,叫了一辆车去她家。司机沈师傅是个三十五六岁的上海人,平时是很能侃的,今天看程致研神色不对,只得噤声,闷头开车。
那个钟点正是晚高峰,那天又刚好是雨夹雪的天气,道路湿滑,金融区周围堵的不像样,车子走走停停,半天还没进隧道。
“前面那个不是老板的车吗?”沈师傅突然开口道,似乎是自言自语,但音量足够让坐在后座上的程致研听到。
程致研忍不住望了一眼,果然,就在十几米开外,车阵里排着一辆沙色的SUV,看车牌正是查尔斯的车子。但查尔斯住在浦东郊外,下班回家是不会走这条路的。
因为SUV底盘高,从程致研那个角度看不见驾驶员,但还是能清楚的看到副驾位子上坐的人正是司南,她微微低着头,好像在发呆,身上披着一件男式西装。他默默看着她的侧影,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在更衣室扑了空,她很可能连衣服都没换就去找查尔斯了。
一月最冷的日子,她连外套都没穿,一心想着要离开那个地方回家。
他带她走,在电梯里脱掉西装,披在她身上。
衣服带着些微体温,没有外国人身上常有的冲鼻的香水味,让她觉得温暖和安全。
……
程致研就像顺着惯性往下滑一样想下去,直到他意识到,再这样两辆车一前一后的开下去,沈师傅心裏会怎么想,又会牵扯出多少流言来。车子已经驶出了隧道,他随便说了个地方,让沈师傅在路边放他下车。他讨厌自己在这种情况下还想的这样周全,但他没有办法,只觉得深深的无力。
“程总,后排座位下面有伞。”沈师傅提醒。
他听见了,却还是关上车门,转身离去。雨夹雪已经变成了一场冻雨,他只穿了衬衣和西服,却并不觉得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