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6 一吻之间(2 / 2)

杜维安这时方缓缓地吐了一句话:“不,我没有那么大的能力,挑不起方氏的。”他语气里已有一番决定。杜芳华的目光霎时如刀锐利:“你不挑起整个方氏,谁能挑?靠喜欢玩乐的维和,还是靠这样的睿睿……”

杜维安霍地起身,截断了她的话:“小姨!”

杜芳华胸口起伏,激动不已:“睿睿就是弱智,就是傻子。我们可以自己骗自己,说他跟普通人只是有一点点不同。可外面那些知道的人呢,谁不知道我杜芳华生下的孩子是个傻子!是个白痴!”

杜维安厉声喝道:“小姨!”

杜芳华被他喝住了。她别过了脸,仰头吸气,但泪水还是抑制不住地沿着脸颊滚落了下来:“维安,外面有多少人在说我杜芳华自作孽不可活!说我是报应!我知道你们大家嘴上不说,可是心裏……

“维安啊,小姨和姨父会老的,这方氏的担子迟早要你挑下去的。以后小姨不在了,还指望你照顾睿睿呢!

“你是个知恩图报的孩子。小姨知道你一直想学医,想成为一个医生。你为了感谢你姨父多年来的资助才学的商……可你确实有经商的天赋,你姨父从来都不会轻易夸赞人的,可他每回都在我面前夸奖你。你有这么好的天赋,又有方氏这么好的基础,为什么你就不好好发挥呢!小姨知道你觉得自己寄人篱下,小姨知道你不快活!可你是方黎明的外侄,整个方氏谁敢说一个不字。

“维安,小姨对你没什么要求。你父母也是!唯一希望的就是你快点找个女朋友,早点结婚,早日为我们杜家传宗接代……维安,我们的这个要求并不过分……

“可是,维安啊,你千不该万不该与她谈恋爱。她怎么可能爱你呢!杀了我也不信。你姨父每年送去的礼物都被她砸出来,打在她银行户口里头的钱,这些年来她从没有动过半分……她心裏头是恨死小姨我和你姨父的,恨死我们杜家的……”

她娓娓道来的所有话语仿佛是凌厉之拳打在棉絮上,杜维安无半点回应。

杜芳华语重心长的话,杜维安不是不明白,但他侧着头一直沉默不语。

杜芳华拉起了侄子的手,温柔地拍着他的手背:“维安啊,就当小姨求你了。哪怕你不看在小姨的分上,那么就看在你父母,看在过世奶奶的分上,你别跟她在一起……好不好?”

杜维安的下颌抿成了一条线,但他依旧不说话。

杜芳华的语气又低又柔,恳求道:“维安,如果你觉得小姨介绍的曾静如不好,那小姨给你介绍别的女孩子。七岛有很多优秀的女孩子,有才有貌,家世又好。小姨一定可以找到一个你喜欢的。”

时正黄昏,屋子外的火红晚霞透过落地玻璃窗射了进来。杜维安忽觉被光线刺痛了眼睛,他闭了闭眼,良久,才轻轻地道:“不,小姨,那些人再好我都不会喜欢的。”

杜芳华气得怔了怔:“维安……”可是她只说了一个字,就立马意识到对着杜维安绝对不能来硬的。她软下了话语:“维安,你不为自己想,你就当为小姨和睿睿想想,为你父母想想。你觉得她会和你结婚,她能跟你在一起一辈子吗?”

一辈子是多长?他与宁夏两人之间从未想过如此久远的问题,甚至连个“爱”字彼此都没有说出口。可是杜维安知道他们之间是相爱的!比那些天天把爱挂在嘴边的人更加深爱对方。

只是这些,是他与宁夏之间的事,不需要任何人知道。就像他与宁夏之间的感情,也不需要旁人理解。

杜维安如实回答:“小姨,未来会怎么样,我们没有人知道。”

他顿了顿,忽然说:“可是小姨,你是过来人。你应该明白,爱情哪里可以任自己收放自如呢!”如果可以的话,那就不叫爱情了。

闻言,杜芳华呆了呆,一时竟无话可说。

杜维安缓缓地道:“小姨,别人或许不知道,可是我明白的,你跟方先生在一起,从头到尾都不是为了他的钱,或为了他的其他任何东西……你跟他在一起,只有一个原因——因为你爱他!你很早的时候就爱上了方先生。”

杜芳华倏然抬头,目光牢牢地盯着他。

窗外那绿油油的草坪,叫人想起家乡门前的连绵群山,亦是如此,满眼层峦叠嶂的绿色。杜维安:“我记得的。那个时候,方先生暑假会送宁夏来我们家,他喜欢吃你做的糕点。他每次来的前两天,你都会上山去摘花瓣……”

“有一次,连下了几天大雨。奶奶和我妈都劝你不要上山,雨天路滑,万一遇到滑坡,可不是闹着玩的。可是你不肯,坚决要去。那一次,你从山上滚了下来,脸上身上都弄伤了,可你回来后都没休息,就和糯米粉给方先生做点心……怎么也不肯让奶奶和我妈妈代劳!那时候,我还不大懂,只在一旁看着。不知道为什么小姨你明明受了伤,在做糕点的时候却还面带微笑,仿佛根本不是在干活,而是在做一件让自己很高兴很高兴的事情……”

“方先生喜欢喝野菊花茶,每年秋天的时候,你回老家就背着背篓,一座山一座山地去采摘……然后晒在自家院子里,每天看顾……晒干了,就封在干净的塑料袋里,给方先生送去。你从来不假手他人,也不让我们碰一下,方先生来我们家,你都会亲手为他泡菊花茶……”

杜芳华亦陷入了回忆之中,脸上散发出了一种迷恋般的柔软笑意。

“后来,我终于懂了……我那么喜欢接近她,无论为她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哪怕她讨厌我、骂我、赶我、我都不介意……就像飞蛾扑火,不懂的人都为飞蛾悲哀,可是他们都不是飞蛾,他们都不知飞蛾的快乐欢喜。”

“所以,对不起,小姨!我不能答应你。”杜维安一字一顿地说,“因为我真的爱她。”

“小姨,在我十九岁那一年,我就爱上了她……”

杜维安想起那一年,她十五岁,他十九岁。那年夏天,她照例被父母送到了他家过暑假。她背着双肩包,与往年一样笑吟吟地出现在他的面前,唤他:“维安哥哥。”

白色的棉质长裙,两个麻花辫,齐眉的厚刘海下一双忽闪忽闪的眼眸,仿佛山里所有的星辰凝聚其中。一直把她当小妹妹,与她在学校几乎天天相见的杜维安,在那一刻,突然惊觉于她的长大。从那一天开始,杜维安再不敢直视她清亮如星的眼眸。

那是个清晨,她跟着他去山上摘野生的茶叶。前一晚,她得知他一早要上山,便央求他:“维安哥哥,你带我一起去吧,好不好?”

她比糯米还软几分的声音,飘入他耳朵的时候,就像一把小刷子在他耳边刷,让人觉得痒,觉得奇痒无比。杜维安不知道这是种什么感觉,就像他不知道自己为何想接近她可又怕接近她。但他唯一知道的是自己愿意为这样的声音去做任何事情。

山路崎岖难行,他爬得很慢,不时地转身拉她的手。她的手软软的,比被絮还柔软几分。杜维安小心翼翼地不敢用力,生怕一不小心就弄疼了她。

每一次肌肤相触,他的心口便会紧缩一次。那种颤颤收缩的感觉,只有他一个人懂得。

两人爬到山顶的时候,太阳已经出来,霞光映着她的脸,五彩缤纷,比路边的野花还明媚几分。他手把手地教她怎样摘茶叶:“摘这个嫩芯……”

她聪明得很,一学就学会了。灵巧的五指像是彩蝶在碧绿的叶间来回穿梭。很快的,她采茶叶的速度就赶上了他,小背篓里满满的都是她摘的。

太阳渐渐高悬,热度也开始逼人了。杜维安转头,看到了她脸上的汗滴。他赶忙拧开了水壶,递给她:“背篓快满了。你去大树那里休息一下。剩下的我来。”

她喝了几口水,然后递还给他。水壶口凝了几滴将坠未落的水滴,杜维安忽然觉得喉头发紧,口干舌燥起来。他仰头咕咚咕咚地狂灌了几口,才觉得解渴了些许。

“你去坐一会儿,我很快就可以摘好。”“不用,两个人摘得更快。”他坚持,她亦坚持。最后,他妥协了。

“快正午了,我们休息一下。等凉爽一点再采摘。”

大树下,浓荫匝地,阳光透过缝隙,碎金般闪烁下来。白衣的少男少女在树下喝清水,啃馒头。

宁夏从自己随身的布包里摸出了一个随身听:“维安哥哥,要不要听?”无论什么事,杜维安都会答应她的:“好。”

沈宁夏按下了播放键,把其中一只耳机塞到他耳中。她的手指细细柔柔,耳朵上被她碰触过的肌肤像是被电了般,酥酥麻麻。

很多年后的杜维安一直都记得那首旋律动听的歌曲——《十年》。

在那棵参天大树的浓荫下,两人肩并肩坐着,细细聆听每一个音符。近处是心上的女孩,远处山峰绵亘如画。烈日当空,可是杜维安却不觉得一丝闷热。如果可以,他唯愿时光就这样停驻,再也不要流动了。

“维安哥哥,你唱个歌吧?”

杜维安的节奏感很好,一首歌他只要听上几遍就会唱了。杜维安在学校同学们面前向来是一个大气自信的人。可不知为何,在沈宁夏面前,杜维安却总是自惭形秽。仿佛日色朗朗,他不过是阵微风,在美好的花朵前面,只能低头,擦身而过。

他说:“我不会唱。”宁夏轻哼了一声,狡黠微笑:“骗人!我有偷偷听到你哼过哦。你唱得很好。”

“你想听什么歌?”杜维安抵赖不成,只好问她。“都行。唱来听听。”

杜维安唱了《十年》。会唱这首,是因为在她的随身听裏面,只有这首歌,是有国语版和粤语版两个版本的。想必她一定很喜欢。

“十年之前,我不认识你,你不属于我……”

杜维安醇厚动人的嗓音,伴随着歌词,一点点地飘入宁夏的耳中。他唱得不比原唱差半分。沈宁夏闭上了眼,细细品味。

那个时候的杜维安,只觉这几句歌词,好像是写给他与她的。十年之前,他哪里敢奢望会遇见她呢!

他一边唱一边痴痴地注视着沈宁夏美好的侧脸,心裏又默默地在想:十年之后,她还会像今日这般坐在他触手可及的身畔吗?

十年,好漫长的岁月。他如果很努力很努力的话,会有这样的机会吗?

那天两个人摘了两篓茶,下山的途中,他为她折了一根枝丫,让她顶着下山。她那么白,他心疼会晒伤。

两人哼着歌,一前一后地沿着山路,一直往下走。在半山腰的地方,两人看到了一株好看的花。花瓣是娇嫩欲滴的鹅黄,随微风摇曳。宁夏一见就爱上了:“维安哥哥,我去摘。”

那花长在野草丛生之处,杜维安怕不安全,忙劝阻:“我去。你待着别动。”宁夏跨了过去,回头对他微笑:“没事,摘枝花而已。我等下把它插在小土瓮里,肯定很好看。”

杜维安刚想说:“注意安全……”却只听宁夏啊一声尖叫传来。杜维安忙扔下两个背篓,一个箭步蹿了过去:“怎么了?”

宁夏面色苍白,指着簌簌响动的草丛:“蛇。”杜维安心裏一惊,知道不好了。他蹲下身,还未掀开她的裤脚,便看见她雪白小腿处两个黑黑的蛇牙印。

“这蛇有毒。”杜维安取出了随身带着的小刀,在她的伤口处划了一个十字。沈宁夏看过很多关于毒蛇咬人的新闻,害怕极了:“维安哥哥,我会死掉吗?”

“不会,把毒吸出来就好。”

被咬的腿已经渐渐地麻了起来,这么划开伤口,居然只有蚂蚁叮一口般的疼。

流出的是乌黑色的毒血。杜维安神色极严峻,他俯下了身。仿佛心有灵犀一般,沈宁夏知道他想要干什么。她缩了缩腿:“维安哥哥,万一你也中毒,怎么办?伯伯阿姨他们都在山下……”

杜维安扯出了一个笑容安慰她:“放心,我不会中毒的。我小时候也被蛇咬过很多次,所以有抗体。”沈宁夏将信将疑:“真的?”

杜维安:“我保证。”说罢,他低下了头,嘴贴在她伤口上,替她吮血。吸出的血,渐渐从乌黑变成了血红。杜维安还是不放心,又去找了草药:“毒蛇出没的地方必定有解药。”

他用木棍拨开了草丛,不一会儿便发现了奇怪的一株草,他其实也不敢笃定。但为了宁夏,只有赌这一把了,他把几片碧绿的叶子含在嘴裏嚼碎了,替她敷上。

杜维安背着她下山,攀过岩石,越过山涧。宁夏伏在他瘦弱却坚实的背上,视线只能看到他乌黑的短发。头顶是悬空高照的艳阳,整个山间一丝微风也没有。

宁夏只觉得伤口处清清凉凉的,腿渐渐地恢复了知觉:“维安哥哥,我觉得伤口有点疼又有点凉飕飕的。”

看来是老天爷在保护她,居然被他蒙对了,那草确实具有解毒功效。

后来,医生说幸好急救得宜,病人没有危险。为了保险起见,给他们两个人都打了血清针。医生要求他们住院观察两天。

两人住在一间病房。宁夏:“维安哥哥,我差点以为自己会死掉。”“怎么会呢?”

“我以前看过很多被毒蛇咬的新闻,据说要把腿或者手截肢。在山上的时候,我还以为我以后就一条腿了呢……”

“不会的。很多人都被蛇咬过,都没事。”“你以前真的被蛇咬过吗?”

“山里的孩子,没有不被咬过的,维和也是。不过后来我学会了抓蛇……”沈宁夏觉得倦意袭来,她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快睡吧。”“维安哥哥,你给我唱《十年》吧?”“好。”

“十年之前,我不认识你,你不属于我……”一天下来,惊吓加劳累,沈宁夏在杜维安低缓悦耳的歌声中入了眠。

杜维安枕在自己的手臂上,痴痴地看着她的睡颜。她的睫毛自然卷翘,黑密如扇,皮肤白|嫩得仿若透明,可见里头青细的血管。这世上,大约再没有比她更好看的人儿了。

杜维安听着她均匀悠长的呼吸,心口处只觉得酸酸胀胀的。

杜维安也是第一次知道,一个晚上的时间,有的时候可以短如一瞬。

然而,不久后,小姨杜芳华与方先生的事情曝光了,山一样横亘在他与宁夏之间,从此之后,两人便形同陌路。

杜维安与小姨杜芳华不欢而散。杜维安开车回家的时候,闪电像锐利的剑,噼里啪啦地从天上劈下来。片刻,天空下起了暴雨。

杜维安加快了车速。可一进门,屋子里一片漆黑,根本不见宁夏的踪影!

不知道是不是由于与小姨谈话的缘故,那一句怀疑的话,一直飘荡在杜维安耳边。他心慌地打开了一扇又一扇的门:“宁夏?”

宁夏不在家。屋子里空空的。

沈宁夏在超市接到了杜维安的电话:“你去哪里了?”他的语气十分焦急。沈宁夏把手里的牛奶递给了收银员:“这个也要。”而后才答杜维安,“家里的冰箱都快空了。我在门口的超市采购些吃的。”

等沈宁夏结账出来,惊讶地发现杜维安撑着伞在等她。看到她后,他神色古怪地扔了伞跑过来抱住了她,一声声唤着:“宁夏!宁夏……”

沈宁夏猝不及防,被他抱了个满怀。透过雾气蒙眬的落地玻璃,沈宁夏瞧见了超市工作人员窃窃私语,捂嘴微笑的模样。她面皮薄,不免害羞,推了推杜维安:“回家啦。”

他从没有告诉她,他一直在害怕,他害怕这样得到了却又失去。只有这样将她稳稳当当地抱在怀里,杜维安才能确信她真的在他身边。

杜维安放开了她,左手接过了她手里提着的袋子:“都买了些什么?”

沈宁夏撑着伞答他:“牛奶、豉汁酱油……”

雨大如豆,一盆盆地倾倒下来。两人共撑了一把伞,短短的一段路,两人却淋成了落汤鸡。

杜维安叮嘱她:“快去洗个热水澡,别着凉感冒了。”

热水淋在皮肤上的感觉,舒服得叫人叹息。这个澡洗了很久,沈宁夏换好衣物出来的时候,看见床头柜上放了一杯热气腾腾的姜茶。

这世上,如果还有人在乎她的话,除了苏嘉妮,就只有杜维安了。

满室都是姜茶特有的温暖味道。沈宁夏心头抽动,眼睛酸酸的,只想掉眼泪。

她缓缓转身,唤了一句:“杜维安。”杜维安柔声应答。室内昏暗的光线下,她居然看到他好看的眼睛里有微光闪动。

她欺身上前,堵住了他的唇。那样的猝不及防,杜维安愣了一秒。那湿热软绵的唇在他的唇上……世间最诱人的事情莫过于此。杜维安战栗地搂住了她细软的腰,热烈地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