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闷雷低吼了大半个下午,黄昏时分,浓云提前扯过夜的黑幕,闪电在千呼万唤中落下,似杵着拐杖的急行老爷爷,一脚脚踏破漠北方圆九万里河山,所到之处,雨倾盆落下。
原本他这不急不躁的性格,当下却也顾不得,头顶着从山中桃林里采来的大冬瓜,踏着泥泞急吼吼往店里赶,前几日也是傍晚落雨,有个镇雷收了两个人,暂时他还不想上天,想到这里,更不由加快了步伐。
如所料,他跑的越快雨下的就越急,雨帘一层层冲刷屋檐,青石板铺砌的巷道上水花四溢飞溅,水混着污泥染了身后白衣好大一片。
“公子,前面巷口有两条岔道,我们是往左还是右呢”?瓢泼的雨里,他仿佛感知有这么一个人,同样跟在他身后一起奔跑。
“我也不知道啊,刚刚差点睡着了,多谢兄台提醒”,他打着呵欠抬眼,开口想说着差点马上撞墙的话,还是在暗沉沉的雨里看见一道白影,晃的一下从身侧穿了过去。
“我做了什么梦”!他站定摇了摇头,厚实瓜皮上的水珠直直而下,好生浇灌了他一脸,他闭着眼,吃力的腾开一只手揉揉眼,街巷四下除了雨声喧哗外,空无一人,他继续前行,不再有丝毫倦意。
可是,他虽奔跑在雨里,心却不在雨里,脚下的路水茫茫一片,如果可以他能一直一直跑下去,不要尽头,没有尽头,他强迫自己不去想当下在漠北这片土地上残喘生计的小药馆,自己又是如何医治好自己见桃过敏的滑稽症,还有这些年侯在药馆门口等过他的那些个女人们。
不知身为女人如何,反正当男人是挺疲惫的,他想。
“当年本公子有过很多人生梦想,只是从未想过能和谁一朝就到了地老天荒”,女人,他嘴里吐出一丝苦涩,这些年在他身上恐怕唯一不变的特性就属女人缘极好了。
仿佛那依旧是个很久远的年代,他父亲曾请一个世外高人给他算卦,那高人三年只算一个人,且一人只一卦,当然卦钱不菲,只抬眼一望便要价黄金万两,直接连繁琐的生辰八字都省去盘问了,故而江湖人称那高人为“黄金眼”。
寂月城凤凰山山顶,松雾白皑若仙,断崖高耸处处临渊,他的父亲大人对黄金眼说,“这是鄙人最看好的一个亲信,大师您请给断一下此人前程如何”,父亲大人说完,大师不语,只微笑盯着他看,他当即邪了一笑,朗声道“还是算姻缘吧,大师”。
可能是当年他生活太过无忧而圆满,幸好他对星辰不感冒,否则手可摘星势必想了法上天!因为喜好喝酒吃肉,酒局上尤其钟爱同女中豪侠共饮,故而红颜不少。
父亲大人听到此当即狠狠瞪了他一眼,天下有如此般无礼的随从恐怕也只有他了,他虽一直跟在父亲大人身边当个小厮,但外界并不明他父子之间的真正关系,有时他也有些不满情绪,父亲只一句“以后你便知道了”就将他打发了,再不与他计较,久了人们便私以为父亲大人有纳他入赘的嫌隙,只因他生了一张能当驸马的脸,其他,在这些人看来,或应了一无是处这句话!
那天,黄金眼说的啥他也忘记了,原本他就不信这些个江湖骗子,不过故弄玄虚以抬高自己的身份,然后再傍几个名流权贵,坐地起价罢了。
记忆里父亲大人那天很生气,回去的路上,将他痛骂了一顿,然后骑马甩袖不理会他,“什么狗屁姻缘,姻缘能有前程重要,一个男人,如若不能安身立命,何来姻缘、何来家!更别说你我这等身份!如今这天下,不是我灭别人,就是别人灭我,你天天困在女人堆里,可是要指望这群女人帮你打天下吗”!
“哦,正有此意”!当年的他笑看着父亲威武离去一路尘土肆虐扑了他一脸,虽不明白父亲老人家为何如此小题大做,不过胡乱算个命罢了,再说并非所有的男人都如父亲大人般清心寡欲,他看着密林中夏日浓荫长,心想,可能父亲大人之所以动怒是因为上火,欲望无处发泄的莫名躁动之火!
夜,黑到彻底,街上没有灯,他在雨幕里继续幻想是否自己若到不了未来则也能回到过去,雨的前方好似闪现一团朦胧白光,温暖异常。
来漠北后他总是想,如果那天他真的请黄金眼算了前程,那大师真的能料到如今他的破窘相吗?
十年寒烟如梦,天子一朝臣一朝。
“我猜他不能”,他继续在雨里奔走,长夜紧依长巷,风雨里似有千军万马,马蹄声铿锵,他当即旋了那冬瓜入怀,一个飞身闪进了雨里,这就是战场,他定要扭转这乾坤!
来呀,苍天,来呀,人生,替我掐了漠北这段!
“漠北啊漠北,你永远都不会是故乡,永远不会”,他踮起一个脚尖在一片水花里找到一个支点,长身一跃,衣角飞扬,其实以前在寂月城也一样,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在漠北生活,只是昔日的他还有一个贴身小跟班,打不跑、骂不走!如今,倒真真孤家寡人一个,没有潇洒。
“人是不可以轻易被打败的”,他一脚跳进一滩大水坑,黑色的靴子内里顷刻被污黑的水渍填满,又轻身一跳,将那冬瓜捡着一方被街灯反照隐约看出些许干净的地面放下,然后长衣尾摆一撩,大屁股小心翼翼坐了上去,接着长腿一伸,仰脸腾空一只脚倒水,倒干后再换另一只脚,神情滑稽而庄重,好似在进行某场仪式,奈何姿态可笑。
“十年了,他果然还是这个样子”,巷口斜前方有座木楼,夜色里看不清楚轮廓,只知四处用栅栏围种满了花,隐隐飘来些芬芳,想来楼主定是个雅致之人,而此时站在二楼窗前的墨色人影终于将窗户慢慢合上,巷口又恢复到一片黑暗之中。
墨影摇了摇头,视线回落到室内,“这几年,他还在找那个女人”?男人伸手掐灭了近旁烛台上的火焰,像是自问。
“是的,公子,他一直以为云姑娘穿过了无忧河,所以便时常去那河里闯荡一番,无忧河堪称人间的鬼门关,他这个二愣子又如何过的去”。阿恩像根柱子一般立在角落,神情庄严而恭敬。
“他是有点二,可也不知是真二还是假二”,墨影踱步到木制方桌前坐下,嘴上虽同阿恩一道说着雨里的白衣男人,心里实则忆起那个女人。
“今天是她的忌日,她去了五年了吧”,墨影看向一旁的跳跃烛火,他一直有种预感他一定活不长,五年前那女人再次回到他身边时,他求她嫁给他,她不肯。
女人说,“我得了很重的病,快死了”!
墨影当下觉得可笑,“相思病”?他说完见那女人深深白了他一眼,又赶紧讨好道,“我也不能长寿,正好你不是喜欢各种桥吗,奈何桥我们可以一起走一走,顺便再看看忘川河上的落日是否真的同人间一般绚烂壮观,来世提前赶个好,同年同月同日生”。
一直无法正视他眼睛的女人终于深深凝眸看了他一眼,神情平淡让他越来越受伤,“我是不可能去地狱的,我只会去天堂”!
听到此,墨影错愕,感觉她怪怪的,以前他的蔷儿可不是这样的,从来不会拿如此的话堵他的心,可偏偏那时他祈求见她的心迫切,忽略了很多异样又明显的细节。
“我可以把我所有的寿命都给公子,但是我已另有所爱了”!女人又补了一刀。
好一个另有所爱,墨影想,五年前她眼里只有他,他找了她五年,从未想过她会说不再爱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