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不理会这句话,盯着许可看了好一会儿,才哑着嗓子说:“好似将灯来觅火,不如安静莫劳心。”
“这话怎么讲?”
然而爷爷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饼干上面,坐下来专注地吃着,根本不回答她。她看着我,我再度叹气摊手:“不用问了,他大概已经忘了刚才讲了什么。你要住这裏就记住了,他神志不大清醒,有时候要起吃的来,能跟小孩子一样满地打滚。讲起话来不着四六,天一句地一句,不必认真。”
许可再看向爷爷,他正安静地坐那儿啃着饼干,吃相十分斯文。他的身材瘦削,花白的头发剪得极短,穿一件干净的灰色对襟棉袄。我知道他看上去完全无害,实在不像我说的那样癫狂,只得补充:“待个几天你就知道了。我把话说前头,就算他说得再可怜,你也不能乱给他东西吃。”
许可点头,犹豫了一下:“你爷爷看起来不到七十岁的样子,保养得很好。”
“你可真会夸人,他本来就只六十七岁。”
她看上去十分吃惊:“那你爸今年多大年纪?”
“五十五岁。”她的嘴一下张圆了,我失笑,“他其实是我爸的师父,我叫他张爷爷,我亲爷爷在我出生前一年就去世了,喏,他和我奶奶的照片挂墙上呢。我从来没见过他,不过我爸长得倒是挺像他的。”
她点点头,盯着我爷爷的照片看,我盯着她看。真是好看的侧影,她的头发烫得微卷,绾成一个随意的发髻,发际线是一个精巧的美人尖,额头饱满,眼睛略凹,衬得鼻梁分外挺直,下巴到颈项的线条更是修长得让我暗生羡慕。我盯着她看算是审美,可是她盯着个去世已经近二十年的老头儿看是为什么?!
她察觉到我的目光,回过头来,我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不移开视线。
“你爸爸做什么工作的?”
我讪笑:“小镇无业游民。”
“哦。”她眼神有些飘忽,指着墙壁上挂的乐器,“这些都是你爸的?”
“琵琶是我的,其余都是他的,他二胡拉得不错,其他乐器都能上手,还喜欢唱点京戏。”
“真多才多艺。这幅字是他写的?”
“嗯。”
靠窗子的书桌上摊着爸爸出门头一天写的工笔小楷,许可轻声念道:“‘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这是佛经吗?”
“准确地讲,这不是佛经,是佛家偈语,出自《妙色王求法偈》。”
“你爸信佛吗?”
我摇摇头:“不信,我从来没见他烧香还愿。这段偈语我倒是见他抄过不止一次,大概单纯是喜欢吧,对了,有段时间他还抄《资治通鉴》呢。”
她仍旧看着那段偈语,时间长到让我有些奇怪。她抬头,微微一笑:“似乎很有深意。外面对联也是你爸写的吧,隶书看起来也很有功底,真是一位有文化底蕴的老先生啊。”
我暗自觉得好笑,一本正经地点头:“对,他没学历,但文化是有的,满屋子的书都是他的,而且爱好园艺,院子里的蜡梅茶花都是他修剪的。对了,你多大?”
“我今年三十四岁。”
我着实吃了一惊,一下怔住。
“怎么了?”
“哦,没事没事,真看不出来,我以为你最多二十八岁。”
她笑:“谢谢你的恭维。”
“不是恭维,你保养得真好,完全看不出年龄。”
“我不在乎被人看出年龄,女人在各个阶段有不同的美。三十以后其实是女人最好的人生阶段。”
我盯住她,她没有化妆,皮肤依旧晶莹洁白,短大衣松松敞开,裏面是墨绿色针织上衣,看得出腰肢纤细,既保持着青春姿态,又有成熟的风韵,确实处于“最好”的状态。我心裏乱糟糟的,无数不成形的念头翻涌,急切却抓不住一个重点,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她注意到我的异样,惊讶地问:“你不舒服吗?”
我摇摇头,非常懊悔收了她的钱让她住进来,突然,我急需一个安静的空间独自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