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轻笑了,呼吸的热气喷到我皮肤上,沁进去:“我把我给了你,这已经是我所知道最大的无保留了。”
我也忍不住笑,含着一点辛酸与自嘲:“是是是,我会懂得珍惜,妥善收藏,不让任何人抢走。”
“如果你肯穿上制服,我不介意你监禁我。”
我推他一把,他笑出了声:“你看你,始终不愿意配合我玩点禁忌。”
他是百无禁忌的,相比之下,我以前拘谨得像个修女。他的手开始探入我的睡衣内,在我身体上游移,我按住。再怎么渴望亲密,我也无法接受他的若无其事。
他感知到我的抗拒,苦笑一下:“娶个讲道理的太太,有一点很要命。明知道你做的每件事都必然是合理的,可又隐约觉得,你肯定会有一个不合常理的爆发,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发作,这种心理威慑可比相声里讲的楼上没丢下来的另一只靴子强多了。”
“我是很愿意配合满足你,可是我不知道我该怎么爆发,才正好合乎你的期望。”
他撑起身体,从上方俯视着我,我的视线慢慢移动,从他衬衫敞开的衣领一直看上去,喉结、下巴,直到嘴唇——他有着性感的下巴和一对薄唇,此刻正紧紧抿着。
小姨曾偷偷跟我说:你家亚欧相貌气质都没什么可挑剔的,好看,又没到过分引人注目让人忽视他内在的程度,只是嘴唇过于削薄,未免会有些薄情。我当时不以为然,此刻想起,不免百感交集。
他突然一手扣住我的头,那对薄唇狠狠吻向我。酒精、烟草以及他身体原本的气息复杂地混合在一起,向我袭来,既熟悉,又陌生,我瞬间恍惚。一个长长的吻过后,他看定我,好一会儿才说:“关于那条短信,我给你一个明确的说法——”我屏息等待,他说:“你根本不必放在心上。”
这当然不是一个诚恳的解释,但似乎已经是他做出的让步,我也许应该追问:她是谁,你们之间有什么事?但是我怕一个疑问总会牵扯出另一个,夫妻之间一旦走到没完没了质疑与解释的地步,就再没有回头路了。
我从他身下挪出来,将头侧向另一边。
“可可,你是知道的,我讨厌为一点捕风捉影的事争吵。”
我疲惫地说:“我当然知道,你之所以与我结婚,就因为我不会吵架——”
是的,这是结婚不久亚欧在某次酒后说的话。接受由丈夫亲自颁发的“最佳隐忍奖”,大概没有一个妻子会觉得开心,我的挫败感来得尤其强烈。等他酒醒后,我再问他,他哈哈大笑,反问我一句醉话有什么可认真。然而我没法对这句话做到无动于衷,现在想起又有其他感触。我从来都没有刻意表现教养,只是没学会吵架而已。那么妈妈呢?小时候我甚至见过外公外婆争执,然后和好,再正常不过,可她为什么会永远带着一点倦怠地承受一切,从不动怒?难道这就是我的将来?此时想到这一点,无数感慨涌上来,堵在喉头,讲不出话来。
“可是你这样冷战,也没什么意义。”
“人生哪有意义可言,眼睛一闭,一切都归于虚无。”
这个回答让他怔住,他神情缓和下来:“我知道你仍在为你母亲去世难过,对不起。”
我鼻中发酸,却哭不出来,只能失神地看着天花板。
他扳正我的脸让我对着他:“别难过了,生老病死,我们都得接受现实。”
“就是因为人生必须接受的事情太多,才觉得格外凄凉。”
“我们去度假吧。好好放松一下。上次你提到的塞舌尔好像不错。”
我疑惑地说:“妈妈刚走,还是过段时间吧。”
“难道你要守孝三年?心中怀念,何必拘泥于形式。”
“度假需要心情,我实在……”
我摇摇头,没说下去。他站起身:“我去洗澡。”
我突然拉住他的衣角:“亚欧,把烟戒了吧。”
他一笑:“行了,下次我洗澡之后再进卧室好了。”
“我是认真的,亚欧。你看妈妈——”
我妈妈抽烟。
她身为一名受过专业训练的妇产科医生,居然抽烟,而且抽的是劲道极大的进口烟,不是那种薄荷型女士烟。
当然,她在医院工作时绝对不抽。晚上回家后做完家务,她还需要写论文、看专业书籍杂志,一直忙到深夜,我时常会看到她去阳台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她抽烟不是那种浅浅吸上一口吐出了事,而是深深吸入,缓缓吐出,十足烟枪架势。
父亲也抽烟,但他很反感女人抽烟,评价是“像什么样子”,每逢他讲这句话,妈妈都不做应答,烟雾缭绕中,我看不清她的表情。我颇矛盾,一方面认为女人不需要表现出某种男人认可的特定样子,另一方面又清楚地知道,抽烟是无可置疑的恶习。我与子东也曾劝她为健康着想戒烟,她多半只是笑笑,顾左右而言他。有一次我说得口气略重,她弹一下烟灰,笑道:“我统共也只余这么一个坏毛病了,不至于非得要求我做到零缺陷吧。”
肺癌与长期抽烟之间的联系不言自明。而她言语之中的萧瑟意味,我现在想来,阵阵发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