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实在无法理解:“这件事对她真的这么重要?”
“你不了解我姐姐这个人,她总是尽力表现得坚强,其实性格中有脆弱的一面。涉及她的身世,她三十多年的认知被推翻,一心认定的真相又不成立,所以没法保持理性。”
严小青喃喃地说:“怪我不好,如果我早点告诉她,而不是卡在这个关口,她也不会这么痛苦。”
“我们还是去看看她吧。”
我们随着许子东去监护病房,许可正在输液,她父亲坐在一边看报纸,看到我和爸爸,皱眉问:“子东,这两位是?”
没等许子东回答,严小青笑道:“姐夫,我饿了,这边的路不大熟,你陪我出去吃点东西,顺便帮可可买点吃的回来。”
他看上去有点疑惑,不过还是随着严小青出去了。许可虚弱地说:“何伯,小姨都跟我说了,我很抱歉贸然去打搅您和慈航的生活。”
爸爸摇摇头:“没什么。”
我直接问:“许姐姐,医生说再拖下去很危险,你为什么不肯现在动剖腹产手术?”
她涩然一笑:“我觉得很对不起孩子,她一生要面对的事情太多,我已经没办法给她一个和谐的家庭,至少要等她发育更成熟一点再生,不然一生下来就会因为心肺功能发育不全,出现呼吸窘迫综合征。我不能让她有这样一个开始。”
我皱眉,不客气地说:“许姐姐,我能理解你爱你的孩子,可是没必要把负疚感无限放大到夸张的地步。”
“我只是觉得一切都没有意义了,以前我还想,妈妈生下我来,至少是因为有爱情,现在看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她生下我,害得一个好人因为她的行为而被社会、家庭抛弃,失去了一切,我完全不理解她的行为。可我又能好到哪里去?我坚持要这个孩子,又给不了她完整的家庭、健康的身体,也许她将来也会怨恨我,我现在唯一能为她做的,也只有尽可能让她的生存概率更大一点了。”
“每个人生下来都要面对不同的命运,我一生的开始是被丢在医院侧门外,可我也长到了这么大,对自己拥有的一切都很满足。”
“你很幸运,慈航,你有一个好父亲。”
她只说了这句话,便将头侧开,一脸的疲惫空茫,我想我既没有说服她,更加没能安慰她。
一直沉默的爸爸开了口:“许医生,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单独与你姐姐谈谈。”
我与许子东出来,走到拐角处,那里有一扇窗子,外面天色暗沉,暴雨如注,不时有闪电扯出一道锐利而短暂的光亮,雷声轰隆掠过。我看他似乎有些心神不宁,没好气地说:“放心吧,我说话也许没什么分寸,但我爸绝对不会对许姐姐说什么更打击她的话。”
“对不起,慈航。”
我有些反应不过来:“什么?”
“我做的事,还有我小姨。我们这样对你父亲,都是不公平的。他那样宽容,让我惭愧。”
“如果他不是这样一个人,也许不会混得这么惨,不过再一想,如果他真的不是这样一个人,我大概也不可能成为他女儿了。我想让他有更好的生活,可拿什么生活来跟我交换,我都不会换的。”
“你比我豁达得多。”
我不怕别人跟我放狠话,却有点受不了这样直接的夸赞,顿时不自在起来。
“拿到鉴定结果时,我确实有点小人之心,猜测何伯为什么不给出一个直接的否认。”
我讪笑:“你大概觉得我爸含糊其词无非是想占便宜吧?”
他脸红了:“不要生气,我承认我动过这个念头。”
我倒也没动怒:“算了,当时我也有各种念头,觉得许姐姐肯定是他亲生女儿,他再不会跟从前一样爱我了。”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我看不懂,而且觉得被这样的目光笼罩,更加不自在,全身上下都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如芒刺在背,几乎只想转身走掉:“干什么这样看我?我在这件事上就是没安全感,有独占欲,不然以前也不会明知道结果还诓你姐做DNA鉴定想把她骗过去。还有啊,我……”
没等我说完,他抱住了我。我猝不及防,一下呆住,无法做出任何反应,僵立一会儿,渐渐回过神来,他的那种抱法,根本不像我做的那次春梦,会让我只想融化,反而如同大人抱孩子的那种,不带有任何侵略感,同时抚摸我的头发,带着安慰与安抚。
这是在怜悯我吗?我一向讨厌别人的怜悯,可是他的怀抱太舒服,我没有自尊受损的感觉。我试探地抱住他的腰,将头伏到他肩上,他低下头来,嘴唇印上我额头,我的心顿时狂跳起来,口干舌燥,一动也不敢动了。
他工作服口袋里的手机振动起来,他放开我,拿手机出来看:“慈航,我得回内科病房了。”
我根本弄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胡乱点点头,他握一下我的手,匆匆走了。
我无力地后退,靠到墙壁上。窗外又是一连串炸雷,如同要将天空撕裂一般,声势惊人,可是我对那巨大的声响毫无反应,来自身体内的震荡让我战栗,某种感觉不断蔓延,一点点席卷着全身。
这算什么?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