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欧洲的行程比多原计划的多了几天。
筹备大型画展不是轻松的事情,尤其是这样与国外的博物馆的联合画展,头绪太多,他们走访了四五个国家的美术馆博物馆,等到画展的种种细节定下来时,一个月的时间基本上过去了。
他们最后来到了意大利。回国的前几天,几个人去参观了意大利的教堂,美术馆,博物馆等等。
那座安静的教堂里,李又维和张玲莉在意大利这边的某位负责人陪同下参观教堂。站在墙边,一点点细致的观摩墙壁上永恒静止的装饰浮雕;萧正宇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只是微微仰起头,文艺复兴时的教堂墙上的壁画,华丽的穹顶到今天还颜色鲜明。想到的却是薛苑。如果她来了,不知道会对这些华丽的壁画做出什么评价。
他微微阖上双眼,不可抑制的怅然涌上心头。可惜她不在,而他非常想念她,她的每个神情,她的一言一行,几乎到了想起她手心都在发抖的地步。
睁开眼的时候李又维站在面前,对他微微点头,又看了看门口。他会意,站起来跟着他走到教堂外。
两人并未走远,就在教堂门口站住,门外有一片欣欣向荣的花园,虽然这个季节已经可以称作冬季,但花园里的草木依然茂盛浓密,在早上的风中愉快地舒展着枝叶。
花园里景色很美,可惜两个人都无暇欣赏。
李又维的确有事要谈,心平气和地开口:“其他的恩怨我们暂时不提,你这几年帮我管理博艺,这件事,不论怎么样我都要谢谢你。”
两个人都是成年人,这点面子上的功夫还不在话下。于是萧正宇也面带微笑平静作答:“不客气。我只是做了能做的事情,张总做的事情更多,你应该去感谢她。”
“但有几件事情我不明白,”李又维又看他一眼,“我爸心脏病犯的那天晚上,他手术后单独见了你,说了什么?”
萧正宇没想到李又维说起这些事情,微微愕然。
那天晚上他跟薛苑分手之后,连夜开车赶去了医院。他差不多跟李又维一起到达,两个人打了个照面,冷着目光谁都没说话。上楼的时候,手术恰好做完,从医生那里得到了李天明性命暂时无忧的消息。晚上他在医院里呆到半夜,在医院的长椅上昏昏欲睡,忽然被护士摇醒,说李先生请他进去病房。
“那时候他病重,以为自己朝不保夕,想见见我们,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只是这样?”
“不止,他跟我说遗产的问题。”萧正宇看他一眼,无所谓的开口。
李又维唇角挂上一丝笑:“哦,遗产啊,真有趣。这么多年他都没当成你的好爸爸,一定很内疚,他要把全部的遗产留给你?”
“他是内疚,但不至于那么内疚。”萧正宇言简意赅的纠正,“他问我要什么。”
萧正宇记得李天明在手术后还是存在很大的危险,但坚持着见他要说话,为了让他宽心,就回答说,等你好起来我们再讨论这个。
李又维眉目不动地冷笑一声。
萧正宇其实满脑子还是薛苑,他在原地慢慢踱步,眼角余光留心到李又维那难看的脸色,慢慢摇头,“现在才觉得当年的那些事情真是愚蠢,曾经跟你争的那些,遗产,名分,我都不要了。你全部拿去就好。”
李又维漫不经心地开口:“你现在的身家,恐怕也不在乎这些遗产。”
萧正宇脸色没有丝毫改变:“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李又维貌似随口说了个公司名。
萧正宇的情绪和声音并没有因为这个名字而起任何的变化,听完依然神色自若。李又维在调查他这事他一直知道,某天晚上无意中在薛苑的电脑上看到过她正在翻译的几份文件,那时他就心裏有数了。
萧正宇只说:“原来你一回来就查到这么多,我是低看你了。”
李又维还是漫不经心地口气:“我不是真想查你,这是无意的收获。算起来,三年前博艺遇到了困境,某笔资金的注入,挽救了博艺。我想查查是谁这么伟大做的好事,结果不小心查到你和费夫人身上了。费夫人是你的什么人?”
萧正宇依然微微笑着,没开口。李又维瞥他一眼,继续说下去,声音里全是漠然,“哦,我爸的情妇,你的生母?难怪费夫人对你一直这么好。我记得,这次的联合画展是你先拿出的方案,如果不是费夫人在其中斡旋,恐怕也没这么顺利。”
“如果你只想跟我谈这个,那我也没有别的话好说。我这是为博艺。”
李又维轻松地笑了,笑中什么都看不出来:“你的手段我都看在眼底,的确做的相当不错;再加上你母亲,你的确可以用博艺的生死存亡威胁到我,我在商业运作上不如你,但看透这点是没有疑问的。”
萧正宇完全是公事公办的谈判口吻:“你知道就好。我的底线是薛苑。一回国我就会辞职,我希望你别找薛苑的麻烦,给我们一个清静。”
“你那么有把握她选择你?”
萧正宇气定神闲地微笑:“我有把握。你呢?”
两个人交谈时隔开了一定的距离,但李又维忽然大笑朝他走过来,他是如此的愉快,甚至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有没有玩过牌?玩牌比的不只是运气,玩牌比的是技巧。我告诉你,那就是在什么情况下,也不要把全部的底牌亮给敌人。”
这句话让萧正宇心生警惕,冷下所有的表情:“你这是什么意思?”
“萧正宇,我没想到你为了薛苑肯走到这一步,”李又维愉快得很,“但是你不可能放手,我怎么会放手?她最后是不是选择你,我真的很有兴趣知道。”
相隔万里的薛苑不可能知道世界上的某个角落发生着一场关于她的谈话。她埋头于电脑和词典之间,忙着翻译丁依楠带回来的文件。因为太过忙碌,她甚至都困惑了,照理说辞职后应该轻松,怎么会变得更加忙碌。
丁依楠坐在床上看着她辛苦的背影,猛然扑上去,在她耳边说:“明天我们公司组织活动,在市里的体育馆,你也跟我去吧。”
薛苑没有从厚厚的词典上抬起头,闷声回答:“你们的活动,我就不去了。”
“不会的。我们领导一直夸你翻译得好,态度很认真,很想见见你这个幕后人物呢。更何况去的外人也不止你一个。我体育那么烂,跟谁组队别人都不乐意。”
无奈之下,第二天一大早就被丁依楠拉着出了门。快到体育馆时,遇到了几个丁依楠的同事。这群女人跟何韵棠极像,无不眼看四路耳听八方。一行人先是感慨如今的电影一个难看过一个,接着就感慨某某英俊的球员是如何被岁月摧残,最后则破口大骂最近的炒得火热的某翻拍名着的电视剧造型。如此的生气勃勃,跟她们在一起半点不寂寞。
这次活动搞得是有声有色,丁依楠的同事都有次序的分成许多组各自参加活动,还有不少比赛。能参加比赛的自然都是公司里的运动健将,丁依楠这种四体不勤的人,没有分到组别里,拉着薛苑,跟其余几个没有项目的同事抢了几个羽毛球拍,占了一个场地。
薛苑有若干年没有打过羽毛球,拿起拍子时手觉得手生。好在丁依楠也是一样差劲的级别,这样对打,也颇不寂寞。
慢慢的感觉上来,丁依楠就明显不是对手了。
休息的时候她相当不满:“原来你打羽毛球挺不错的。”
薛苑沉痛地看着她:“不是我的技术好,是你的级别太烂。”
丁依楠扑上来就要掐她的脖子。
两人休息了一会,灌下了两瓶矿泉水,被身后猛然传来的一连串惊呼分了神。回过头才发现那是网球场传来的欢呼声。网球场热闹异常,四周围满了观众。羽毛球场和网球场相距很近,而目前羽毛球场也再没多余的空地,两人对视一眼,过去看热闹。
没想到看到了熟人。丁依楠看清离自己最近的那个人,嘟囔了一句“我们老板啊,还真是全民运动,他都也来了”,随即看向他的对手,比看到自己的老板吃惊得多的神色,捅了捅薛苑,指着她看那半边球场,诧异地叫起来:“啊,这不是那谁吗?上次你来我们公司遇到的那个,你师兄?”
薛苑也刚刚看到了秦玮。他挥舞着网球拍,把对手的发球狠狠的打回去。他穿着件白色的网球服,挥动手臂时又快速又有力,每一次挥动,都能在空中留下划过的痕迹。
对战的两人球技相当,击球节拍吻合得很好,好多个回合不分上下。宛如武林高手过招,球打得异常精彩,打到哪里众人的视线就跟到哪里。
“你那个师兄球技不错嘛,我们老板据说是专业级别的。”
“是啊,”薛苑回答,“他打网球的技术一直不错。”
丁依楠从话里听出一点苗头,追问,“老实交待,你们曾经是什么关系?”
“就像我跟你,校友。”
“你们两只是纯洁的校友关系,现在的天都是黑的。”丁依楠撇嘴嘲笑回去,但也言尽于此,没有追问下去。
薛苑却觉得不妥,捏捏她的脸蛋,继续说:“早就过去啦。我现在是无业游民一个,还要靠你养着。人家早就功成名就,我怎么会跟这样的人有关系。”
丁依楠愉快地掐了她的腰一把,笑了。
两人一边聊一边看着球场,慢慢的被精彩的比赛吸引住了。一场比赛告停,秦玮把球拍扔给在一旁久等的别人,拿着毛巾擦着汗,目光在场内随意一转,就发现她们。
还来不及惊奇,人就走过来,看着薛苑笑语:“真是巧得很,你怎么也在。”
事以至此,薛苑大大方方的寒暄:“被人拉来的。师兄,你打球的技术没退步啊。”
“最近也不行了,年纪大了,跑都跑不动。”
薛苑失笑,想跟他客气一番,那句“你哪里老了”说了个半截,结果他根本没仔细听,对她们比了个“等我几分钟”的手势,去了几步外的长椅上找到一只蓝色的运动包,把毛巾扔进去,又从里翻出一只手表看了看,走过去跟丁依楠的老板低语数句,又扭头,隔着若干米的距离跟她们说:“薛苑,一会我们去吃饭吧。叫上你的朋友,我先去换衣服,十分钟后在体育馆门口前等你。”
压根没给她任何的否认或者拒绝的机会,他就拎着运动包和人说笑着离开,只留下一个背影;薛苑一怔,丁依楠拍拍她的肩膀:“嘿嘿,‘我们’啊,这么快就成了‘我们’,还想说你跟他是清白的吗?”
薛苑瞪她一眼,略略犹豫:“他不是一个人来的,我担心吃饭的时候还有别人。”
若干分钟后才发现刚刚的担心毫无必要,体育馆门口只有秦玮一个人,招呼介绍之后,三个人很自然的一起去了附近某饭店,丁依楠跟秦玮以光速熟悉起来,一路说说笑笑,反而薛苑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听。
找到位子坐下后薛苑去了洗手间。秦玮看她的背影,又笑着跟丁依楠说:“我看她气色比我上次见到的好些。”
“我也觉得是。大概是因为辞职了比较闲散的原因吧。”
“辞职?”
“嗯,她辞职了有大半个月了。”
“她不是在那家有名的画廊工作吗?为什么要辞职?”
丁依楠好笑的看了一眼秦玮,摊摊手:“秦先生,我怎么会知道呢。薛苑这个人,嘴巴就跟密封瓶子一样紧,她不说,恐怕谁都不知道。”
秦玮诧异:“你不是薛苑的朋友吗?都不问?”
丁依楠挑起一道眉毛,灌了口水:“有些事情我会问她,有些就不会啦。每个人都有不能告诉别人的事情。我也有些事情没告诉她呢。有句话怎么说的,交到朋友,需要闭上一只眼睛;留住朋友,两只眼睛都要闭上也不一定。”
秦玮微微吃惊。这个衣着打扮如此后现代风格的女孩在某些方面居然如此睿智,难怪薛苑跟她成为朋友,不是没有道理的。
丁依楠伶俐俏皮地一笑,拨弄了下自己红彤彤的头发和画着一只骷髅头的外套:“你想说我跟她做朋友,很奇怪?”
诧异她的眼力如此之好,秦玮也不再隐藏,笑道:“你们学艺术的人都这样吧,相比起来薛苑真是异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