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近近都是大片的田野,偶尔有些模糊的黑影子,那是远处低矮的丘陵和附近零散的乡村小屋,它们的轮廓在黑暗中模糊,再也分不出与黑夜的界限。大自然有时候就以这样的态度显示着敌意。
很久之后眼前的这个人似乎才有了形状,薛苑看清楚萧正宇的脸,那里写满了不可名状的焦急、担忧和恐惧,灯光照亮了他,在他的眼睑下投下新月形的阴影。
如何去拒绝这样的他?
薛苑觉自己的心口都在滴血,她看了看他,又侧过头去看对她伸出手臂的李又维,在这样沉默的注视中,谁都没有说话。屋子里所有的东西都显得如此僵硬而刻板,没有丝毫鲜活生动的迹象。在昏黄的壁灯光线中,房间显得如此寂静,仿佛所有的一切都永远地、十分肃穆地失去了时间。
薛苑再次凝视萧正宇,他没有说话,只是小心而谨慎地抚摩她的脸颊。她的皮肤光滑,好像娇弱而宝贵的鲜花。在手指与皮肤的接触中,在目光的对视交汇中,薛苑在他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她露出一个虚弱而苍白的笑容,动了动唇,用极低的声音开口,“……走吧……我……”
萧正宇等的就是这句话,他来不及细想这句话背后的意思,也没想到她到底是经过了怎样的心理斗争。他的身体反应得极快,几乎是搂着她大步离开房间的,只怕再一停留,她就会改变主意。
在艰难的思考中,她哆哆嗦嗦地选择了他,这算是她对他的第一次表态,但此时他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他看得到她说话时散落的眼神、迷茫的表情,她的选择是出自真心这个可以确定,但这个决定有多少理智、多少感情的成分,而又能坚定到什么地步,他完全不清楚。
一路上他们都没说话,车厢里的空气沉闷得令人窒息。道路被车灯照亮,她茫然地看着路边,很久之后视网膜终于适应了漆黑的夜,看东西也清晰起来,她发现,视线所及之处没有任何高楼大厦,只有空旷的田野,每隔几秒钟就能看到细长的电线杆被车灯照亮,然后一闪而过。
她沉默不语,萧正宇侧头看她,她右边的脸颊贴着椅背,仿佛怕冷那样抱着双臂,形成了一个拥抱自己的模样,偶尔对面有车开过来,灯光飞快地闪过她白皙的面容就像从海里捞出来,接着又陷入深黑的海洋深处。
她动了动唇,喃喃地说:“我想了想,还是想回去跟李又维谈一谈。你送我回去吧。”
“不行。”他的声音如此干脆,毫无回旋余地。
薛苑侧过头看他一眼,她第一次发现他侧脸的线条这么冷硬。她艰难地再一次开口求他,“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看看那幅画。”
他突然一脚踩了刹车,在路边停住,转过脸来,竭力把声音的怒气降到最低,苦口婆心地劝诫,“薛苑,李又维对你有什么企图你不会不知道。就算画在他手里,也不可能那么轻易地给你,那幅画只是他要挟你的筹码。相信我,你现在回去,他就更清楚地知道你对画的重视程度,最终你什么都得不到,而且还可能把自己都搭上。”
虽然解释很费劲,但因对方是萧正宇,薛苑还是说:“不会那么糟糕……李又维虽然任性……到底也没把我怎么样,我想去求求他,他准可以松口,不会做出太过分的事情。”
“求求他?你真是三岁小孩吗?李又维的意思你应该很清楚了,他要的就是你。你扪心自问,这次是撕破衣服,下次是什么?”
薛苑沉默片刻,想起这段时间前前后后发生的一切事情,摇了摇头,“不至于,如果他真想对我做什么,早就做了。”
萧正宇想起刚刚看到的她衣冠不整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咬牙反问:“衣服被撕成这样还说不至于?李又维之前有多少女朋友你知道吗?对你那是伺机而动。如果今晚我没赶过来,你要怎么办?让他为所欲为吗?”
薛苑的火气也上来,“你这又是发的什么脾气?什么叫我让他为所欲为?不要说得那么难听!我跟他什么都没有!你怎么这么不可理喻!”
萧正宇转过脸去,再次发动汽车之前冷静地开口,“总之,我不可能送你回去。刚刚你已经做了决定,选择了我。我这辈子都不会给你机会反悔。”
他坚硬的态度彻底激怒了薛苑,“什么叫不许我反悔,你又是我什么人?你凭什么管我!我答应你什么了?我什么都没答应你!你少自作多情吧!”
萧正宇脸色本来就难看,现在更是发青,但他没有多说话,猛一个转身,扳过她的脸就吻下去。那个吻十足霸道,舌尖准确地开启了她的嘴唇,薛苑大脑一懵,但极快速地清醒过来,在极端愤怒和震惊中,她费力地推开他,但是因为举止太过慌乱,无论怎么样的反抗姿势都毫无作用,唯一的感觉,是他唇舌间的霸道。
其实最开始萧正宇强吻时,薛苑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震惊。萧正宇向来都是温文尔雅,从来没有强迫过她,最多只是牵她的手和拥抱过她,此时他忽然像是变了一个人。薛苑费力地从眼角余光看出去,见他一双眼睛都是红的,盈满怒气,额际青筋跳动,好像恨不得吃了她。
薛苑对接吻毫无经验,一切都是萧正宇主导……薛苑喘息不及,感觉差点儿窒息,极度的缺氧导致她的意识也模糊起来。他的唇挪到她的脸颊上,从耳垂一路向下,唇在她白皙的脖子上留下一个个痕迹。薛苑大口地喘息,用手背擦擦嘴唇,因为缺氧,她一张脸惨白,语气充满冰冷与愤怒,“你现在的行为,还不如李又维!至少他没像你这样!”
这句话起了作用,让萧正宇停住了所有的动作。薛苑的双唇柔软,一吻上去他就控制不住,但既然已经做了,也只能承担接下来的后果。昏暗的车厢里,她扶着玻璃窗大口喘息,萧正宇的情况也不比她好多少,还在心神荡漾,但是一见薛苑脸色不好,连忙伸出手去,轻轻抚着她的背帮她顺气。
“对不起,我昏头了。不要拿我跟他比,我跟他不一样!”
薛苑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狠狠打开他的手,紧了紧衣服,凝视着道路前方,“萧正宇,我真是看错你了。相比李又维,我现在更应该担心你才对。真是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在这裏!早知道这样,还不如答应李又维,至少我可以拿到画。”薛苑感觉血都冲上了脑门,对他的愤恨和惧怕占领了她的全部大脑。她不能再跟他待在一个车厢内,一把拉开车门下了车。
半夜三更的公路上,有风吹来,冰冷而新鲜,和车厢里的味道截然不同。急匆匆地走了两步,就被萧正宇从后面一把抓住,砰的一声,摁在了车门上。
他用的力气太大,而车门也实在太硬,薛苑听到自己腰以下的骨头都在嗡嗡作响,好像要散架了一样,疼痛引发的愤怒使得她大吼,“萧正宇,你干什么?你发什么疯?让我走!”
萧正宇知道她一定很疼,但手上的力度却没有松,他的眼睛里都要喷出火了,“这么着急回去吗?跟李又维在一起,比跟我在一起更好。这就是你的真实想法吗”
“放开我!我要回去!”
薛苑死死地盯着他,试图伸手去擦被他强吻的地方,不料他手臂一弯,手肘抵制住她的手臂,限制住她的动作。
男人和女人在某些方面始终无法抗衡,体力上的差距太大了。
薛苑挣脱不了,几乎要气昏过去,情绪更加失控,“你这样强迫我算什么?你这个人,就像李又维说的,真是标准的伪君子。说的是一套,做的是一套!放开我!”
萧正宇慢慢收拢了停在她肩膀上的双手,形成一个拥抱的姿势。他搞不清楚今天晚上怎么会如此混乱,明明薛苑第一次清晰地表态选择他,但闹到现在,却居然成了这个样子。
到底是从哪一步开始错了?萧正宇深呼吸,调整了一下情绪,再对上范苑的视线,清清楚楚地开口说:“薛苑,我爱你。刚刚的事情都是我不好,我一时情急,做了错事,你不要怪我。我吻你,都是因为我爱你。”
这个声音是如此悲怆和辛酸,在夜风里回荡,薛苑心内悸动,好象被人戳住了心脏。有那么一个瞬间,薛苑眼眶一热,但某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更快地冲上脑海。她静静地看着萧正宇,他脸色发白,眸子里却有着薛苑从未见过的认真和疯狂。刚微微低下头,薛苑就感觉到他的手臂已压在自己的胸口上,呼吸又变得异常困难。
在这样强弱对比明显的情况下听到这句话,薛苑苦笑一声。
“够了,不要再说‘我爱你’了,我听腻了。”薛苑移开视线不再看他,声音疲惫而压抑,“你也好,李又维也好,我让你们爱我了吗?我不要你的爱。”
萧正宇的脸一下子失去血色,说:“薛苑,你不能这么践踏我。”
薛苑熟视无睹地继续说下去,“被你们爱上,我做梦都会被吓醒,李又维是强取豪夺、厚颜无耻。而你呢?外表温柔,其实跟他没什么区别,只会仗着什么爱对我提出各种要求,连一点儿起码的信任都不给我。还有李天明,其实都一个样!如果我妈妈没有认识李天明,我爸的后半生也不会过得这么凄惨潦倒……”
他听不到她后面的话,只觉得耳朵嗡嗡直响,重复了那句“你们父子三个”后又看向她,“你知道了?”
“我当然知道了,”话说到这个地步,薛苑也实在没了力气,她慢慢露出一个冷笑,“天下没有瞒得住人的事情。私生子这种事情,名不正言不顺,真是挺不光彩的。”
萧正宇就像机器人一样,机械地收起了脸上所有的表情,“你看不起我?”
深夜的越吴镇起了雾,空气都是湿的,风一吹,路边的树枝齐刷刷地从头顶拂过。一股寒气迎面扑来。冷风把车厢里的暖气都吹走了,薛苑自顾自地说下去,“没错。如果是我,都不好意思出来见人。”
“我根本不在乎别人怎么评价我,唯独没想到的是,你会这么说。”
萧正宇绝望地苦笑,垂下头,一把推开她。薛苑踉踉跄跄站住,如果刚刚的吵架只让她心口发凉,那么此时,他浑身再也找不出一点儿温暖的地方。
“跟我这种见不得光的私生子在一起,真是让你丢脸了!请你下车,回去找那个不是伪君子的李又维。”
她看到萧正宇走回车子里,拉好车门,把她的挎包扔出来。她没有接住,包在路边滚了滚才在草丛中停下来。她双腿发麻,费力地过去捡起挎包,再回过头去看到萧正宇的身影在车子里微微一晃,在她眼花的那个瞬间,车子飞驰离开。车子一转弯,萧正宇就后悔起来,恨不得以死谢罪。
如果是世界上任何一个女人,他都不会做出这种在半夜三更把女孩子丢在马路边的事情,而她又那么漂亮,万一遇到坏人……下一个瞬间,在电视、电影里所有可怕的情节都浮上了脑海。
简直不能再想。
自己再蠢,也不能蠢到这个地步。他把车转了个头,沿着原路返回,他加快速度,跟另一辆黑色轿车擦身而过。
令他震惊的是,刚才下车的地方空空如也,没有薛苑,只有树叶沙沙的声响,低低的,仿佛是一个老人在诉说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路边都是树林,水泥栏杆立在道旁。远远近近都是大片的田野,偶尔有些模糊的黑影子,那是远处低矮的丘陵和近处零散的乡村小屋,它们的轮廓在黑暗中模糊,再也分不出与黑夜的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