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做梦也没想到,薛苑平时什么都不说,看起来对身边的事情也不甚在意,但必要时居然可以变得这样有杀伤力,很多很多的细节,他之前甚至都没有想过。
戏剧性的一幕让萧正宇脸色巨变。只一瞬间,他已浑身冷汗、手足冰凉。事情已经到了最坏的地步,他这一生中没有哪个时候比现在更恐惧,大脑里一团乱麻,木然愣在当场。
恐惧来临的时候会出现这样一种情况,似乎一切都静止了,连时间都停止了,没有光亮的屋子,看不到天空,充满着不堪忍受的沉闷。
李又维依然坐在椅子上,没有说话,冷冷地看着两人。
薛苑直勾勾地盯着萧正宇,唇几乎都要被咬破了,很久之后才以缓慢的速度一字一句地问出来,“萧正宇,这才是真相吗?”
被这样一问,萧正宇的脑子顿时清晰起来,沉着地开口,“薛苑,我不管你现在怎么想,但那都是过去的错事,不要把现在的我跟过去相提并论好吗?”
屋子里光线并不好,薛苑的表情也不真切。她以缓慢的脚步走进屋内,仿佛没有了力气,走得很轻,似乎风都能把她吹得飘起来,她那修长的身影在洒逛屋子里的阳光中显得分外单薄,像只找不到方向又受了伤的小动物。
他很想立刻走到她身边去紧紧抱住她,但念头刚刚一出现,她冰冷的眼锋扫过来,表达出的态度与其说愤怒,不如说是不可置信,“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么厚颜无耻的人?”
很久没有开口说话的李又维忽然笑了,笑声里夹杂着一点儿嘲讽,“萧正宇,你还在想挽回?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你还在想挽回?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薛苑压根没看李又维,只是死死盯着萧正宇,厉声骂他,“卑鄙低劣,寡廉鲜耻!”
萧正宇这辈子何曾被人骂成这样,竟一时愣在那里。
“萧正宇,你真让我佩服,被揭穿了恼羞成怒,就知道用钱收买人吗?”
她是如此冷静,语气冷漠,又夹杂着愤怒。萧正宇咬着牙,还想再劝,薛苑狠狠挥出手去,一掌打开他想要挽过来的手,声音高了若干倍,“拿开你的脏手!别碰我!”
萧正宇心脏剧烈地收缩,全身的血液在这一刻仿佛被什么怪物全部吸走。她用劲极大,打得他手背硬生生的疼。她是用手心打的,可想而知,她的手更疼,果不其然,一低头,他眼角余光看到她的掌心通红。
不可抑制的绝望盘桓在浑身每一处,萧正宇咬咬牙,用祈求的语气说:“薛苑,别这样,我们谈一谈好吗?”
薛苑愤怒得浑身发抖,抓起手机重新摁了播放键,那些说过的话再次从裏面传出来。说到一半时薛苑简直不忍心再听,一把把手机摔在地上,声音应声而止。
她咬着牙,下唇通红,让人疑心是不是马上会有血从唇上滴下来,萧正宇看得心惊,刚想说话却被她的怒喝打断,“谈什么?谈你们两兄弟是怎么把当时还不到二十岁的董再冰一步步地逼疯,然后再试图隐瞒真相的?”
屋子里再没有声音,只剩下薛苑重重的喘息声。萧正宇如坠冰窖,他张张嘴,说:“当时……我想……薛苑,你答应过我的,要信任我,不怀疑我的。”
“信任,你居然敢在我面前说信任?萧正宇,你扪心自问,我为你做得还不够?我还不够信任你?为了你,我连我爸爸心心念念了一辈子的画都放弃了;师兄给我找的工作,你让我拒绝我就拒绝;秦医生跟我说你跟董再冰关系不一般,我当即向你求证,你说什么我信什么,没有怀疑过你一丝一毫;你妈劝我跟你分手,说你以前和现在不一样,我还是选择了相信你……可你就是这么对待我的信任?”
前所未有的愤怒逼迫过来,薛苑气得浑身发抖,脸色青白,就像身患大病的病人即将要昏过去一样。
萧正宇的情况也不好,他脸色灰白,目光停在空中,脊背却怪异地绷得笔直。他个子很高,这样生硬地站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分外碍眼。
突然,他在薛苑面前半跪下身子,哑着声音说:“薛苑,我说谎骗你,是因为我怕你知道真相后会离开我。过去了就过去了,好不好?那是我过去做的错事,这几年一直都在努力改正。”
薛苑跌坐在凳子上,大颗大颗的泪从她脸上落下来,掉在腿上,“我给了你机会的,我曾经问过你好几次有没有什么瞒着我。如果你当时告,我真的会原谅你的。可你呢,你却一直说谎骗我……”薛苑伸手抹一把,可还是止不住,她猛然站起来,凳子在身后翻倒在地,“你当时是怎么说你那么无辜……萧正宇,连谎话你也说得那么漂亮啊……我真想知道,你到底还瞒着我什么事?你对我说的那些甜言蜜语,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当怀疑开始的时候,信任也就结束了。
可还是不愿放弃。萧正宇竭尽全力站起来,抓着她的肩膀,吼出来,“董再冰的事,我承认我对不起她,但我从来也没有爱过她。我这辈子爱的,只有你一个人!你不能把我对你的心意说成是假的。就算我瞒着你其他事情,你也不要气昏了头。你想一想,我可曾做过任何一件对不起你的事情?你不能把我们的过去一笔抹杀啊!”
薛苑流着泪的脸上忽然展开一个极端扭曲的笑容,“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你们兄弟啊,当年也是用追我的这套法子追求董再冰的吗?……真有效啊,连我都被骗得团团转,何况尚不满二十岁的董再冰……你对我那么温柔,谁会拒绝你,你是预谋好的是吗?”
她从他手臂里挣脱出来,转身要走,萧正宇深知她这一走是绝对不可能回头,情急之下,一把拉住她的胳膊。薛苑被人猛然抓住,简直怒不可遏,回身看他,“滚开”两个字狠狠地脱口而出。
只有两个字,他就像被人从正面打了一拳。
看到他还没有放手的意图,薛苑扬起手一巴掌就朝他的脸挥过去,可看到那张因为痛苦而扭曲的脸,手一瞬间在空中僵直,软软地垂了下来。事到如今,她还是舍不得打他。
她竭力压制住身体各个角落里涌现出的愤怒,“萧正宇,放开我!如果你不想场面变得更难看的话。”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萧正宇也慢慢变冷静了,他松开手,绞尽脑汁想着弥补的办法。薛苑趁机大步离开,却在门口停了脚步,萧正宇以为她忽然改变主意,正想迎上去,结果却被迎面而来的银白色光芒击中了胸口。
他停了两秒,目光追随着那道光芒,它已滑落到地上,他终于发现那是他送给她的戒指。
抬起头,他只看到薛苑那没有任何血色的泪脸和抿得死死的唇,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悲凉,这样的表情把他定在了原地。
“对不起,我受不起你的东西。”
他看到薛苑的唇一张一合,声音进入了耳朵,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在他一走神的工夫,她已经从门口消失了。他想去追,却被李又维叫住,“如果不想让她更恨你,就不要去追。”
他茫然开口,“什么意思?”李又维看了这么久,一直一言不发,脸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他走到萧正宇身边,把地上的戒指捡起来,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了看,忽然说,“可惜了。这枚专门定做的戒指,你真是用了不少心吧?可惜,就被人这么扔回来了。”
萧正宇没吭声,从李又维手里把戒指一把抢过来,死死地攥在手心,“别碰我的东西!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这些。”
李又维却笑了,“她固然不肯选我,却又一脚踹了你。这个结局,你没有想到吧?”
话音一落,萧正宇一把提抓着李又维的领口,几乎想把他提离地面,脸色铁青地吼:“李又维!她走了!你现在开心了?”
萧正宇浑身都是凛冽的杀气,骨头都在咯咯作响。李又维情知他已气疯了,便在手腕中积蓄了力量,出其不意地打掉萧正宇的手,随即略退一步,“我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你要是没有做错事,何必害怕成现在这样?谎话总有被揭穿的那天,做过的事情,总要付出代价——这句话是当年在医院里,你指着病床上的董再冰对我说的话。没错,我们两个当年做错了事情,就需要付出代价。”
每句话都打在萧正宇的软肋上。
李又维冷淡地一笑,“你爱薛苑是爱,谭瑞爱董再冰就不是爱了吗?你没有资格瞒着他,没有资格说谎话骗薛苑。”
这句话太有杀伤力,萧正宇再也站不稳,跌坐在离自己最近的凳子上,面孔扭曲,自言自语,“这么多年来……想要的得不到,得到的不想要……你没说错,真是报应。”
再也没有话语,萧正宇把头埋在膝盖上,头发从额前垂下来,仿佛一辈子都不想抬起来。他平生第一次体会到肝肠俱裂的感受。随着她扔回戒指的动作,他很清楚地知道一切都完了。
他并不是不敢正视自己行为的后果,只是不愿在薛苑面前揭开,他承担不起无法想象的后果。
薛苑离开医院的时候,才发现天不知道什么时候竟已下起雨来。她上了公坐到了终点,然后上了另外一班公车坐到了起点。就这样在一个城市转来,直到夜深。
现在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东西都在萧正宇家里,可现在这种情况,也实在无能为力。她找了家最近的宾馆住下,蒙头睡了一天。醒来的时候天再次黑下去,她饿了一天,什么都没吃,但偏偏什么也吃不下去。
她先跟丁依楠打了个电话,问她黄湾回来了没有,还可不可以住人,得到了肯定的答覆。随后她又给秦玮打了个电话,问他那份工作的录用是否还有效。秦玮接到她的电话,分外惊讶,问:“你男朋友同意了?”
薛苑竭力让自己在电话里笑得平常,“是啊。”
然后她退了宾馆的房间,打车去萧正宇的公寓。本来想着不要再见,可衣服和书都在他那里,无论如何都要回去一趟,起码还要把钥匙还给他。
天气阴沉下来,好像随时都会下雨。站在公寓楼下,她先打了个电话,确认屋子没人才慢慢上楼去。
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不会再回到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