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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云安和宁王的身上,宁王依旧捏着那根红头姻缘签,保持着递过来的姿势,云安始终没有接。
很快就有人惊奇地发现, 这个乞丐好像是不怕死, 敢如此直视宁王殿下, 而且……难道是错觉吗?二人间竟隐隐有分庭抗礼的架势。
云安一边毫无畏惧地和宁王高怀对峙, 一边在心里暗自掂量自己杀出重围的可能性有多大。这个时代使用的是冷兵器,佩刀很难造成致命伤。不过王爷身边的护卫身手也不可小觑。
李元拉了拉云安的袖子, 云安皱了皱眉, 思索再三,向后退了一步,恭恭敬敬地朝着宁王行了一礼,说道:“宁王……殿下明察, 以小人的身份和地位,实在是配不上林四小姐,还请殿下收回成命。”
宁王的脸色稍霁,说道:“林府家大业大, 既然是天赐良缘自然有它的道理, 就算你一贫如洗林府也不会亏待了你,你放心。”
李青山和林威来到宁王身后,宁王转头看了林威一眼, 问道:“是不是啊?林员外。”
“这个自然。”林威的脸色难看极了,仔细看了看云安, 见她的模样还算过得去, 总算找到了一个能努力说服自己的理由。
李元根本不敢去看自家父亲的脸色, 李元大大低估了云安的骨气, 事情闹到这个份上,李元很自责,却并不后悔。
在父母眼中,他只是个不受重视的浪荡子,家里有两位兄长皆入朝为官,大哥承袭了血脉,二哥为李家开枝散叶,他这个三儿子自然就无足轻重了。
其实,从报恩的角度讲,入赘林府这件事李元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自己在这个家总要有点用处的,能让父母因为自己欣慰一次,也是好的。
只是……他早已心有所属,从三年前第一次见到那人起,李元便立誓非卿不娶。
之所以一直没和家里提起过这件事,是因为李元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不可能同意的这门亲事的,他喜欢的人,是艳动八方,名扬四海的青楼名妓——玉纤纤。
虽然玉纤纤只卖艺不卖身,但入了那个腌臜地界儿,这辈子也洗不清了。
因此,李元才会频繁出入风月场所,在青楼提下的歪诗,其实是对玉纤纤表明心迹的。
虽然李元每次成为入幕之宾,玉纤纤都温柔以待,但从未回应过李元的心思,纵然如此,李元的心里也再容不下别人了。
李元本打算等自己有了功名,博个地方官的差事,离开洛城独自立府,再想办法把玉纤纤从里面接出来,弄个假身份糊弄一下父亲,将之明媒正娶,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云安多看了林威几眼,林威和云安的父亲有几分神似,李元低声劝道:“云兄,接下吧!要杀要剐事后再说,这么多双眼睛看着,置林府的颜面于何地?置四小姐的声誉于何地啊。”
云安无比厌弃地瞪了李元一眼,她真想敲开李元的脑袋,看看这人的脑回路究竟扭曲成什么样。
这件事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啊?分明都是你搞的事情,现在又想让我背锅?
云安深吸一口气,掂量着自己泄露了女子身份存活的可能性有多少,对林威说道:“林老爷,我想和四小姐谈谈,有些话我必须要提前说清楚,她知晓内情后若还同意出嫁,我就答应。”
“小姐!”珠帘后,传来一阵惊呼,众人看去,只见适才还正襟危坐的林四小姐,竟然昏倒在了丫鬟的怀里。
自从得知钟箫廷悔婚,林府面临空前危机后,林不羡虽然表现的很淡然,还不时安慰母亲,可她从那之后没有再睡过一个安稳觉,三伏盛夏又将自己裹得如此严实,早就有些吃不消了。
被李元和云安这么一刺激,身体终于支撑不住,昏厥过去。
在失去意识之前,林四小姐没有发出哪怕一丁点儿声音,即便她的下唇已经被自己咬出了血。
“把他给我押下去!”宁王一声令下,护在宁王身后的两名侍卫火速出刀,被弯刀架在脖子上,云安也不敢动了。
被押走前,云安向珠帘处望了一眼,看着包裹的如同粽子一样的林四小姐,为这个时代的女性感到了深深的悲哀。
适才云安被气昏了头,稍稍冷静下来后,她明白自己当众拒绝入赘,肯定刺激到了对方,没办法,她不属于这个时代,而且还是个女生。
这个时代女子的名节大过天,云安不满足入赘的条件,总不能害了人家姑娘。
一场陇东的寿宴,在鸡飞狗跳中落下了帷幕。
宾客散了,带走了劲爆的谈资,留下了一地鸡毛。
宁王的侍卫没有和云安客气,直接将她丢到了柴房,门口有人守着,屋内只有一扇小小的气窗,逃跑的可能性很低。
云安靠坐在柴火垛上,打开vcr回放功能,观看了适才发生的一切,看完后云安沉默了。
她将胳膊放到了后脑枕着,闭上眼睛陷入了沉思。
来到燕国五个月了,刚刚穿越过来时的那股子兴奋劲儿几乎快被现实给磨没了,回忆起这五个月的生活,云安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说实在的,穿越之旅和她想象的,以及从小说电视剧里看到的完全不一样,现代科技是给她开了一些金手指,但这些东西除了保命,没有任何作用。
在这个太平盛世尚且如此,若是真到了陈桥兵变前夕,云安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下来。
看过录像回放,云安感到了一丝丝后怕,在这个时代,王爷想要杀一个人是不需要理由的,随便扣个“僭越”之罪,就够自己喝一壶的了。
当时那两个侍卫的手已经按到了刀柄上,自己随时有可能身首异处,怎么就不知道害怕呢?
就这个问题,云安思考了好久,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自己飘了。
八个月的魔鬼训练让云安有了身手上的底气,再加上五个月的乞丐生涯过的也算顺风顺水,让云安忘记了: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堪比一山高的道理。
要知道,被淹死的往往都是自问精通水性的人。
云安明白:自己一直没有进入角色,甚至都没有好好地了解过这个时代。
也许是出于一个过客的心态,自己对这个时代完全没有认同感。也许是源自所谓的“高等文明”的倨傲。
自从当了乞丐以后,云安好像彻底放飞了天性,只要不违法乱纪,基本上什么都不在乎,可是,这么做真的是正确的吗?
云安感觉自己的脸上有些发烧,却羞于再深思下去。
自我批评反省,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她将视线中的画面定格,宁王的不怒自威,侍卫的蓄势待发,李知府的面沉似水,林老爷的难堪和绝望,李元的心虚和焦急,以及身后几位宾客的各异神色皆映入云安的眼中,看着这些形形色色的人,云安的心情复杂极了。
她的脑海中又闪过了那个把自己包成粽子的林四小姐,那个大名鼎鼎,被誉为七宝之一的天才少女。
今天是她的生日……可她却犹如货物一般,对自己的婚姻大事毫无自主权利,还被硬生生地气晕了过去。
这个生日体验,可比自己被偷走几个银子坏多了。
燕国的封建程度,特别是在对女子的束缚上,比蓝星古代要严重太多,即便云安有所了解,作为一位现代人,一时间还没能感同身受。
“哎……”
另一边,宾客散尽,李青山当着宁王和林威的面狠狠地抽了李元一个嘴巴,后者的脸立刻肿了起来,嘴角也渗出了血丝。
林威面如死灰,却也拉着李青山的胳膊,劝道:“青山息怒,莫气坏了身子。”
李青山哆嗦着手指指着李元,怒道:“等回家我再收拾你!”
李青山对林威行了一礼,痛心疾首地说道:“孽子不堪,连累林府声誉,殃及贤侄女的清誉,愚弟羞愧难当,林兄请放心,此事我定会给林府一个交代,告辞了!”
宁王和李知府带着李元准备离开,林威追到了门口,说道:“宁王殿下请留步。”
宁王看着林威,没说话。
林威硬着头皮问道:“敢问殿下,小女的婚姻大事,该当如何?”
“天赐良缘不是已经选出来了?虽然对方的出身不好,但对林府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你自己掂量。”
……
出了林府,李青山便将李元踹倒在地,命左右护卫将李元绑了,押解回府。
徒步出了街道,在宁王的邀请下,李青山登上了宁王的马车。
车里,宁王问道:“这件事,姨夫怎么看?”
李青山长叹一声,回道:“李元做出了此等禽兽不如,背信弃义的事情,是我教导无方,他日必将登门谢罪。不过殿下请放心,林李两府交情匪浅,虽然会僵持一段日子,林府应该不会做出什么来。”
宁王轻笑一声,说道:“本王指的可不是这个,在我看来元儿算是歪打正着了。”
“殿下何出此言?”
“姨夫离京太久,有些事儿还不知道,太子殿下怕是不成了。”
李青山大骇,犹豫片刻,用极低的声音追问道:“殿下这是何意?”
宁王继续用平常的声音回道:“太子的身体一直都不好,娘胎里带出来的病,这些年一直都吃着药,这件事姨夫应该也知道。从前太子虽然羸弱了些,倒也没什么大碍。不过今年年初,太子突然生了一场大病,在除夕宫宴上闭气昏厥了,此事乃本王亲眼所见,陛下封锁了消息。但太子已经五个月没有临朝了,所以我估计,太子怕是不成了。”
“这……”李青山的冷汗流了下来。
李青山为官多年,自然明白宁王话中的深意,当今皇后乃是继后,膝下无子。
元后难产薨逝,只留下太子这一个血脉,太子作为嫡长子,出生后不久就被立为太子,其余的所有皇子都是庶出,本质上的身份并无不同。
若是太子不成了,依礼,陛下要在诸多庶子中选择一位身份最尊贵的儿子册立,皇后无子,那就只有贵妃娘娘了。
贵妃娘娘孕有三位皇子,其中一位已经成年,论尊论长,都是除了太子外最合适的人选。
而这位贵妃娘娘,就是意图吞并林府家产的户部尚书的亲妹妹。
宁王适时说道:“本王之所以出了这个‘天赐良缘’的主意,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正是考虑到了这一点,不想让林李两家联姻的事情太明显。陛下念及旧情,这几年对本王诸多拂照,但谁的荣华也不会永固,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朝中的那些老臣已经开始站队了,贵妃之子声势日隆,若非如此户部尚书敢这么大胆?难道林府是吃素的?再说他一个户部尚书又有贵妃撑腰,要这么多银子做什么?可另一位就不同了,赏赐下属,拉拢官员,银子和宝物就像流水一样的出去了,到底是谁在觊觎林家呢?”
“这……”
宁王闭上了眼睛,淡淡道:“这件事,究竟花落谁家还是个未知数。本王倒不是惧怕了那对母子,可因为一个小小的商家,搅进一趟浑水完全没有必要。本王知道姨夫和林威交情匪浅,但也要说句公正的话,古往今来皆农为国本,没有哪个商贾能累富三代而不倒的,林府已经很特别了。图谋再多就是贪心有余,死不足惜。陛下之所以一直没碰林家,是顾忌了两代先皇的颜面,陛下登基的这些年,可对林府有过任何褒奖赏赐?说到底,这天下商贾皆是朝廷的钱袋子罢了。”
李青山沉默了,虽然心有不忍,但不得不承认宁王所言的正确性。
宁王靠在坐垫上,眯着眼睛,无所谓地说道:“今日,我见八方宾客皆来为一个小女子贺寿,便已心生不喜。林府风光无二,依本王看,走到那一步是迟早的事儿。元儿今日固然胡闹了些,却误打误撞免去了姨夫一家他日受到牵连的危险,姨夫就不要重罚他了。若面上实在过不去,就把元儿贬出府门,让他到外面历练几年,就算给林府一个交代了。难道姨夫还真准备为了一个外人,痛杀亲子?识时务者为俊杰,林府如今摇摇欲坠不如暂且观望一段时日,不中用了,姨夫也正好借着这件事就此疏远了吧,若是……还有一现转机,再修补也不迟。”
在这之前,宁王并不觉得林府还有什么希望,满门抄斩,家产充公已成定局。但今日……他在宴会上看到了一个有趣的人,还偏偏成了林府的赘婿,方才有了最后这半句话。
“殿下说的是……”
林四小姐的闺房内,林母看着鬓发皆湿,面色如纸的女儿,泫然落泪。林威站在自家夫人身边搀扶着,表现的比林夫人淡定些,眼神也是极为心疼。
府中的医女为林不羡诊过脉后,转身对二老说道:“回老爷,夫人。四小姐是中暑之症,加上连日来没有休息好,体力不支又受了些刺激,故而昏厥,小人这就是开一副方子,四小姐服下后用不了多久就会醒来,稍休息个三五日便能痊愈。”
医女退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下林老爷夫妇和昏迷不醒的林不羡,林夫人终难自持,转过身抓着自家夫君的衣角哽咽道:“老爷,你真的打算让羡儿下嫁给一个乞丐吗?你不是说万事已经安排妥当,怎么会这样呢?”
林威无奈地闭上了眼睛,哑着嗓子回道:“或许这就是天意了,都怪我薄德,累及妻女。”
“老爷,难道就没有回环的余地了吗?终身大事事关咱们女儿一辈子的幸福,我们到底是不能陪她一辈子的,若是那乞丐不能善待羡儿,又该如何是好?颜面是小,女儿是大,不如毁了这桩亲吧!”
“妇人之见!你说的倒是轻巧。钟箫廷的事情到底只是一场私下约定,舍了老脸毁了也就毁了,而这桩亲事是由宁王殿下亲自见证,广告四海的,岂能说毁就毁?你还嫌外面那些人嚼舌根嚼的不够难听,要亲手为他们再加一笔吗?再说……前有狼后有虎,李元如此不堪,将女儿嫁给他也未必是什么好事,这个乞丐出身虽然低微,到底还是好掌控一些,我们家里还怕养个闲人吗?”
“可是老爷……”
“休要再提,悔婚之事绝不可行,若是开了这个先河,用不了多久尚书府的人就会拿此事大做文章,难道你真的想让我们的女儿去做妾吗?”
林夫人伤心地哭了起来,林老爷叹了一声,劝道:“回去吧,让女儿好好休息。”
……
关门声传来,躺在床上的林不羡睁开了眼睛,清明的眼眸中哪有一丝睡意?
林不羡看着头顶碧螺色的帷幔,眼眶无声地红了,再次闭上了眼睛。
林威怀着复杂的心情,当天又给宁王呈上手书一封,询问此事后续该当如何。
宁王派小厮送来一段话:“天赐良缘已定,本王已命人看过,下月初八就是嫁娶吉时,大婚之时还有重礼送上。”
冷冰冰的一句话,算是彻底敲定了林四小姐的婚姻大事。
另一边,李青山回府后听从宁王的吩咐,并未对李元上刑,责令李元到小祠堂跪了三天,命人封了一百两银子作为分家遣散费,将李元逐出了李府,令其自立门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