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香, 发生了什么事?”顾如玖把步摇放回盒中,心中的不安越来越明显。
“姑娘,”木香跪在顾如玖面前, 声音沙哑道,“大奶奶没了。”
“你说什么?!”顾如玖有些发懵, 眼睛看着木香的嘴在一张一合, 脑子里却一片空白。
“大奶奶今日乘坐马车去五庄观上香,哪知司马家三房的公子纵马飞奔, 惊了大奶奶套车的马, 结果……结果孩子没保住, 大奶奶也去了。”木香哽咽着说完这几句话,抬头见顾如玖面色煞白,心中忍不住担忧道,“姑娘……”
“怎么会如此,怎么会……”想起大嫂平日待自己的好, 还有自己对小侄儿出生的期待, 顾如玖心头一闷,竟是喘不过气来, 脚下发软便往地上坐去。
“姑娘!”宝绿与秋罗见顾如玖样子不太对, 忙上前扶着她在椅子上坐下,含笑瞪了木香一眼, 让她不要再继续说下去, 免得让姑娘再受刺激。
“你们去准备马车, 我要回府。”顾如玖推开含笑递过来的茶杯, 声音有些颤抖,“我要立刻回去。”出了这种事,不知道家里人会如何难过,她根本无法放下心来。
“奴婢马上找人去备车。”宝绿见姑娘这般模样,十分的担心,当下也不敢耽搁,提起裙摆便匆匆往外跑,安排人去准备车马。
“何公公,今日实在万分抱歉,”秋罗转身朝何明屈膝,“待家中事了,我家姑娘再向陛下道谢,还请公公……”
“秋罗姑娘万不可这样客气,”何明满脸悲戚,躬身道,“还请县主节哀,不可伤了身子。”
他也没有想到今天竟然会发生这种事,顾家大少奶奶一尸两命,始作俑者还是司马家的人,这下朝中可有得闹了。
司马家大房老爷子是先帝的老师,又是京中有名的能耐人,这事司马家若是不给个合适的交待,只怕顾家的人不会善罢甘休。
清楚自己不适合留在这里,何明躬了躬身便往外走,走到门口时,他抬头看了眼面色惨白的长颜县主,忍不住想,都说姑嫂关系不好,看长颜县主这个模样,倒是与家中嫂嫂感情颇为深厚,不然也不会难过成这样。
紫宸殿,晋鞅见何明回来,便问道:“县主可喜欢那些东西?”
“回陛下,县主原本是很欢喜的,可是顾侯爷家发生了大事,县主现在正急着回去,”何明顿了一下,见陛下面上露出焦急之情,也不等陛下开口问,便机灵道,“司马家三房的公子在官道纵马,惊到了顾大少奶奶的马车……”
“顾大少奶奶怎么样了?”晋鞅皱起了眉头。
“顾大少奶奶……一尸两命。”何明见陛下面色阴沉得难看,顿时把头埋得更低,仿佛这样就能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一尸两命?”
晋鞅想到了顾如玖提到这个未出生侄儿时的愉悦,还想到了顾长龄近来常挂在脸上的笑容,语气低沉道:“那个纵马伤人的司马家公子呢?”
“奴婢不知。”何明哪里知道这些,就连这件事也是在长颜县主那里听到的。
晋鞅闭了闭眼,挥手让他退下。
“陛下,”殿外,胡云旗高声道,“陛下,微臣有事求见。”
听到他的声音,原本坐着的晋鞅突然站起身,匆匆朝殿外走去。
“陛下?!”胡云旗见晋鞅出来,刚行了一个礼,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对方的影子在自己眼前一晃而过,人已经走到几步开外。
他愣了愣,与其他几个贴身伺候晋鞅的宫女太监一齐追了过去。
昨天夜里下了一场小雨,青石路板有些湿滑,晋鞅踉跄了一下,靠扶着旁边的白玉柱子他才没有摔倒。可是这会儿他顾不得这些,拽起外袍把它塞进玉腰带中,然后继续朝朱雀门的方向跑去。
见到他这样,别说乾坤宫近身伺候的宫侍吓白了脸,就连胡云旗等几个龙禁卫也忍不住心生担忧,陛下的身体不太好,这么跑身体受得了?
顾如玖从没有想过自己家中会发生这种事情,也不相信会发生这种事。明明前几日大嫂还让二哥带话进来,说她要去五庄观为家以及未出生的孩子祈福,这才过了几日,好好的一件事,怎么会变成这样?
司马家!司马家究竟何等猖狂,竟然在看到有马车经过后还会纵马狂奔?!
想到枉死的大嫂与未出生的侄儿,顾如玖捂住气得隐隐作疼的胸口,司马家,又是司马家!
原本疾行的马车突然停下,顾如玖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掀起帘子正想问究竟是谁拦住了她的车架,就看到晋鞅气喘吁吁的站在马车前方。
晋鞅见她掀起帘子,刚想说话,结果还没张口便猛咳起来。
“陛下……”顾如玖看着眼前这个面色潮红,弯着腰直喘气的少年,怔怔道,“您为什么在这里?”他身边伺候的人去哪儿了,怎么任由他这么跑来?
“师妹,”晋鞅走近,抬头看着马车里的顾如玖,把一块洁白干净的手帕放到她的手里,“你i别难过,注意身子。”
顾如玖握住对方塞来手帕,想挤出一个笑,却笑出了眼泪。反正狼狈的模样已经被对方看见,她也没心思去顾及仪态,干脆直接的用手背抹去脸颊上的泪,视线有些模糊的盯着眼前的少年,“多谢陛下。”
看着她的脸颊因为擦得过于用力而发红,晋鞅沉下声,一字一顿道:“你放心,朕一定会顾家讨回公道。”
“臣女相信你。”顾如玖郑重的看着他,“臣女相信陛下,这个天下迟早会在您的股掌之间,无人可立你左右,司马家也好,李家也罢,终究只是你座下卑臣。”说完这些话,她放下帘子,遮住了自己狼狈的脸,“陛下请回,臣女告退。”
晋鞅往旁边退开一步,挥手示意马车可以离开,神情怔忪间又带着些说不出的坚定。
“陛下。”站在他身后的胡云旗等人见他这样,竟无人敢上前打扰。胡云旗犹豫良久,才上前一步道,“陛下,请您注意龙体。”
他刚才跑得最快,所以把陛下与顾二姑娘之间的动作也看得清楚楚,可就是因为他看得清楚,才会觉得心惊。
陛下待顾二姑娘这份心意,绝对不是师兄妹情谊可解的。
既然陛下对顾二姑娘有那等心思,为何还晋她为县主?
“云旗,”晋鞅慢慢喘匀气,把手背在身后,站直身体看着他,“召刑部尚书,大理寺卿觐见。”
“是。”胡云旗躬身应下。
晋鞅抬头看了眼有些阴沉的天空,慢慢闭上眼睛,脑子里却浮现出师妹满脸泪痕的模样。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弥漫着满满的杀意。
顾如玖下了马车便匆匆朝灵堂走去,还没进院门,就听到了二嫂悲切的哭声。
于是她踏出的脚微顿,抬头看向四周,这些地方已经挂上了白幡,惨白的颜色让人心生凉意。
抬脚踏上石阶,顾如玖还是踏进了这扇大门。
堂内停放着一樽黑棺,香烛纸钱的味道盈满整间屋子,可是此时的她已经注意不到这些了。
“大哥,”顾如玖走到呆立在灵堂前的男人身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让对方节哀的话。
大哥与大嫂感情深厚,这些年来如胶似漆,恩爱如蜜,若有旁人说大嫂肚子不争气,大哥向来比大嫂还要生气。大嫂有孩子后,大哥也是比谁都高兴,可是现在……
“久久回来了?”顾之瑀干涸的双眼里满是血丝,看到疼爱的妹妹出现,才露出一丝活气,“你大嫂昨夜还念叨着要给你做个漂亮荷包,日后恐怕……”他红着眼眶闭上眼,再也说不下去。
顾如玖见他这样,猛的上前抱住顾之瑀,哇哇大哭起来,仿佛要帮着把顾之瑀那份眼泪也哭出来。
见妹妹哭得犹如一个孩子,顾之瑀麻木的伸手拍了拍她后背,拍了几下后,终是忍不住跟着痛哭出声。
他已经很多年不曾哭过,可是这份悲伤太痛苦,痛苦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灵堂外,杨氏红着眼眶看着自己一对抱头痛哭的儿女,转头对顾长龄道:“司马家,欺人太甚。”
顾长龄常年挂在脸上的笑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沉默良久后开口:“在这京城地界,唯有足够显赫尊贵,才能让人知道敬重。”
他们顾家从未仗势欺人,但这并不代表着他们顾家任人可欺。
司马家三房此刻非常不平静,大房的人看着蛮不讲理的三太太,差点要绷不住好脸。若不是看在同宗的份上,谁愿意踩这池浑水?
“伯父,您一定要救救我家孩子,我们三房就这一根独苗,若是他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们三房日后可怎么办?”三太太哭得花了妆,乱了发髻,毫无世家太太的庄重与端庄,可是这会儿她也顾不得脸面,只求大房老爷子能看在先辈的份上,救自家孩子一命。
“闭嘴!”最先忍不住的不是大房的人,而是三房老爷子司马鹏,他伸出手颤抖的指着儿子与儿媳,“若不是你们整日里骄纵孩子,他又怎会犯下如此滔天大错?”
长辈开口,三太太不敢辩驳,只是站在一边抹泪。司马跃见父亲气得厉害,担心他伤到身体,又担心被刑部带走的儿子,开口道,“父亲,待此事了,儿子一定好好教育他,可是现在他被刑部的人带走,也不知道会在牢中受多少罪。”
司马鹏又气又恼,但要他真的不去管孙子,那也是不可能的。自家闹出这种事,他面子里子已经丢光,可是为了孙子,这头不低也要低下去。
“大哥,”司马鹏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朝一直没有开口司马鸿作揖:“请大哥帮一帮我那不成器的孙儿。”
大房的晚辈忙上前扶起他,却不敢擅自开口。
司马鸿面无表情的看着三房众人,看得三房的人不敢抬头后,才开口道:“今日的事不是我帮不帮忙的问题,而是顾家愿不愿意松口的问题。你以为顾家人平日里低调行事,便没有脾气吗?”
司马跃见自己父亲被大房伯父说得满脸通红,不忍父亲为了晚辈受这等难堪,便朝司马鸿行礼:“伯父,此事乃是侄儿教子无方,求伯父指一条明路。”
“顾家浮浮沉沉几百年,却从未真正没落过,这样的人家,若是没有几分脾气与能耐,又怎么会荣耀到今日,”司马鸿叹息一声,“我虽为先帝的帝师,可你们要明白人走茶凉的道理。如今新帝继位,又对顾长龄信任有加。你们家的司马冀倒好,竟是害得人家长儿媳一尸两命,顾家能咽下这口气,陈家咽得下这口气?”
“可是冀儿并不是诚心的,此事只是意外,他根本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事。”三太太听司马鸿这话,以为司马鸿不愿意帮忙,当下便急了,“更何况顾家与陈家与我们家比,算得上什么名门望族……”她的话未说完,转头见站在旁边的公公脸色十分难看,于是底气也越来越不足起来。
司马鸿看着自己这个侄儿媳,在心底叹了口气,都说娶妻娶贤,三弟的这个儿媳实在是……
他又看了眼司马跃,摇了摇头,自家侄儿这个样子,也配不上世家里太好的姑娘,不然那是结仇,不是结亲。
“你们以为现在的司马家还一如既往的显赫?”司马鸿语重心长道,“你们久不在京城,又在地方上受尽了其他人的尊崇,不知道时局变化也情有可原。”
“伯父此话何解?”司马跃有些不解,他们这几年在京城里,仍旧十分受人尊敬,怎么在大伯父口中,似乎并不是如此。
“如今皇室兵权在握,世家手中虽有护卫,可是铁器之物均要造册登记,不可有半点违制,”司马鸿喝了口有些偏凉的茶,“百年前,因为皇室开科举,广纳天下贤才,导致不断有新贵崛起,朝中不再是世家独大。以至于如今不管世家也好,新贵也罢,竟都要看皇室的脸色行事。”
司马鹏闻言沉吟道:“百年前朝廷开恩科,难道是为了……”
“是与不是,都已经一百年前的事情,如今再提已经无济于事,”司马鸿放下茶杯,“这次的事情如果不处理好,不仅是冀儿有性命之忧,就连香丫头也要开始考虑亲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