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锺羌想要垄断大宗的盐、铁贸易,好再倒手卖给别的羌种,于中牟利。不过商业的事情就是如此,只要道路通畅,那就万事顺遂,而保证通路者多分一杯羹去,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于是我欣然同意,也借此收服锺羌之心,终究他们的遊牧地距离襄武最近呀。
我才回到襄武城中,水缸就不负所望,终于打听出了老马和刘睿心结的根由。原来老马以大姓嫡派的身份隐于陇西,前此只做一个小小的书佐,是有其很深用意在的。朝廷为了防止地方坐大,非特例,本州人士不得担任本州之官,而太守辟举的佐官、书吏则不在此限。老马做不了陇西的官员,只好来做书佐,真实目的是为马氏向羌种私贩货物做联络人。
其实这点我早就有所料及,但线索并不明确。确定这一点后,那么上回老马请斩刘睿的缘由也就一清二楚了。虽是走私,也要做足表面文章,他们总是利用互市的机会,虚报货物数量和种类,如果按照刘睿所说罢了互市,这条通路就要断绝了,你说老马怎能不怒?
既然清楚了这一点,我就也让刘睿在生意上插上一脚,一方面拉他下水,另方面也让他和老马共处一段时间,好逐渐解开两人之间的心结。我特意自掏腰包,请二人来喝酒,席间探讨贩物羌中的问题,并且拉着两人的手说:“信翔、季明,全靠你们了。你们一定要精诚合作,千万别因一点小事就生嫌隙。若生嫌隙,这事情就容易败露。”我相信他们都是聪明人,就算心中不豫,也不会暗中使绊,搞得大家都下不来台。
一回到襄武,我就把自己亲信这几人的功劳都报了上去,包括秦锐、刘睿、李越随同出军,包括老马、小马、水缸等留守郡城。还没一个月,朝廷的嘉奖令就到了襄武,加我护西羌校尉衔,罢免苏处的狄道校尉职,而以刘睿代之,余人也皆各有赏赐。
秦锐大为不平:“奶奶的,老爷跟从大人出征,在段谷破了姜维,咱们在奋战的时候,他刘季明还爬在树上不敢下来,干嘛这都尉的位置给了他,不给老爷?!”我好言抚慰,告诉他只要忠诚勤勉,迟早总有升官发财的机会。其实道理不说也很明白,他刘睿是前朝国姓,家系源远流长,陇西秦氏又是什么身份了?可惜李越本族就在陇西,必须遵守本州人士不官本州的原则,否则这都尉一职应该是他的——虽然他并没有参与最后的决战。
刘睿倒很识时务,一拿到官诰,立刻前来见我,跪下就磕头,那谀词是如同黄河之水,滔滔奔涌不绝:“小人能有今日,全靠大人的栽培。不过小人不通军事,狄道城池残破,我也不愿意前往彼处。请大人容小人在襄武城中吃口安生饭吧,狄道都尉所部,便请大人辛苦代劳。虽是不情之请,小人知道大人为国为民,是定不会推辞的。”
他的潜台词很明白,那就是说狄道的军事也全都交给了我,他虽然挂着都尉头衔,其实还愿意当我的部下,甚至是清客。我想他也明白,刘氏作为前朝国姓,从来都是遭忌的,如果没有我的提携,他就算暂时出人头地,也很快就会被抹掉。不过我倒是搞不明白,上面为什么偏看中一个姓刘的……是司马公宽宏仁慈呢,还是……不,一定是司马公宽宏仁慈,那是断然不会错的!
陇西今年收成不错,加上私贩货物的利润,郡衙上下,大家都吃了个脑满肠肥。最可怜的是苏前都尉,被朝廷调任凉州,躬着腰,苦着脸,还没吃到秋收的甜头,就被迫要离开襄武远去赴任。“此人大是不爽利,”小马私下对我说,“临走的时候,扯着几个婊子的手哭哭啼啼的……凉州也不是没女人,他何必如此悲伤?”是呀,凉州不是没女人,但却没有你如此上心的皮条客了呀,我嘴裏不说,心中可在窃笑。
十一月,又有一道明亮的曙光照耀在我头上,让我看清了前进的金光大道:朝廷下诏,要我赶赴都城洛阳去陛见。我竟然有机会面见天子……更重要的是,肯定因此有机会面见到我所仰慕、崇敬的司马公,这可真是意外之喜,祖宗坟上都大冒青烟呢。
进京前,我先完成了一系列周密的部署和准备,内政交给老马,军事交给刘睿是不用说了,我还特意摆下一桌酒席,和刘睿恳谈了一个通宵。我主要的目的是向他打听蜀中的内情,要他不管大事小情,是众人皆知的谣言,还是藏如珍宝的秘辛,全都一毫不剩地给我倒出来。刘睿这厮酒量不大,才两盏落肚,目光就有点迷离,我急忙抢过酒壶来,再不给他倒满——这种状态正好,酒酣耳热,意气飞扬,可又不到胆敢信口胡沁的地步。
“这裏便是成都呀……”刘睿三指拈起一枚下酒的蚕豆,抛到桌案的西南角落,然后就开始他滔滔不绝的讲演。不可否认,这家伙知道得真多,从黄皓新近献给蜀主一班女乐讲起,到蜀主扯了其中两个上榻去胡天胡地,再到将出女乐来大宴群臣,全都讲得有声有色,有如目见。关于蜀主夜御二女的故事,竟然还有细节呢,听得我那个血脉贲张!
蜀主的香艳故事讲完,然后就是蜀中妖人列传,其中最妖的据说是个名叫谯周的家伙,巴西人,当的是伪朝的光禄大夫。此人善观星象,据说当年诸葛亮死在五丈原,这家伙隔着十万八千里的就预先算到了。最近因为姜维老吃败仗,此人就到处散布悲观情绪,说什么又有将星殒于汉中,说什么西南帝星不明,云云。
妖人多异事,但这类异事总不如夜御二女来得提神,时已夜半,我酒也喝得差不多了,连打哈欠,有点困乏,刘睿才好不容易一路北推,终于讲到了汉中,讲到了姜维。我掐自己的大腿一把,强打精神,只听他说:“原来九月间段谷大战,姜维与伪镇西大将军胡济共约进犯上邽,胡济失期不到,姜维才被我军杀得大败。退回汉中后,他被迫上书自贬,降为后将军,行大将军事……”
我身体前倾,“喏喏”连声,困意立刻跑到九霄云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