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晚间,膳食端将上来,不外乎是烧饼、腊肉、菜干,竟然连鲜货都没有一盘,足见此县之穷。畿内之县,贫乏若此,蜀之难以抗拒天兵,明矣。张潜也来伺候我饮食,我斜着眼睛问他说:“可有女人?”
张潜眨眨眼睛,回答说:“下官是三年前娶的亲。”我闻言真是苦笑不得,加重语气问:“县中可有女人?”张潜回答道:“鄙县丁女七千四百余人,至于少女、老妪,下官实在记不得确数,大人调卷来一查便知。”
他奶奶的,谁问你县里有多少丁女了?谁问你有多少女孩子和老太婆了?这家伙是蠢到家了还是故意和我打马虎眼?我紧盯着张潜的双睛,却看那家伙一脸茫然,似乎确实不知道我的本意是指什么。
都传说诸葛亮治蜀清明,虽经后来黄皓、董厥等人胡搞,基本上地方官吏治还是好的,今天看张潜这付德行,此言或不虚也。我身为堂堂大魏雍州刺史、振威将军,当然不可能把话说得更明白,直截了当地表示“找个女人来伺候着”,到了这般田地,也就只好皱皱眉头,暂时把色心收藏起来。
第二天一早,我就领了亲兵出城去狩猎,一方面找找还有没有藏在草窠里没被冻死的兔子,射几只来打打牙祭,另方面也自己去搜搜看有没有合用的女人。然而可惜的是,兔子倒是猎到几个,于路所见却全是粗蠢村妇,召她们来伺候,只能丢我大魏上将之脸。
就这样,我连素了四、五天,某日正在县衙后堂昼寝,突然水缸没头没脑地冲了进来。我还在似睡非睡之时,匆忙跳将起来,问他:“何事惊慌?”水缸回答说:“适才秦锐等人冲进城来,说要哄抢府库!”
我小小吃了一惊,一边穿戴衣冠,一边备细询问。据水缸说,这几天张潜送出城的粮草数量不足,中间还掺杂着很多霉谷,城外军兵吃得苦不堪言,李越弹压不住,几乎就要哗变。是禽兽号召军兵们道:“原说城中粮草够我军一月之用,不如都抢将出来,我等自分便了。”于是领着百十人冲杀入城。
我一边在心裏大骂禽兽、李越等人,军心不稳,就该立刻进城来报告我,一个弹压无效,一个带头闹事,我绝不会给你们好果子吃!一边高声叫道:“张潜在哪里?捉他来见我!”
我一边呼喊,一边向外走去,话音才落,不远处就响起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下官张潜,特来请罪。”随即就看到那小子低着头,躬着腰,叉着手,一溜小跑到了面前。
我才一瞪眼,张潜急忙跪下,分辩道:“下官本是县尉,于钱粮计数上甚为生疏,不合算岔了,三万大军一月之粮,鄙县实实是拿不出来。万般无奈,只得减额发放,死罪,死罪,将军饶命!”
我气哼哼地质问他:“既是算岔了,何不先来报我,倒敢自行克扣?!”张潜跪在地上,可怜巴巴地望着我:“只怕将军震怒,引兵入城就粮,抢掠百姓,因此不敢奏报……”
耶,看不出来,这家伙竟然还是一个爱民的好官呢。我自己虽然不是好官,却从来对君子之儒颇为敬仰,时势本浊,以泥自涂者是智也,不合流俗者虽然不智,却可谓之仁。越是鲜矣仁的时代,仁人就越是值得敬仰,虽然或许……不,应该说,完全不值得仿效。
想到这裏,我对张潜的气恨倒消了三分,于是一扬袖子:“起来,领我往官仓去。”张潜哆哆嗦嗦,领我出了县衙,直向城北而去。他在前面徒步小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在后面骑马紧跟。时候不大,到了官仓门口,却并见不到禽兽等人,只有一名仓丁禀报说:“将士们都往张县令府上去了。”
张潜闻言,脸色大变,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我觉得其中有些蹊跷,于是叫跟来的水缸揪起张潜,叫那名仓丁领路,又绕回来城南。路上备细询问,仓丁不敢不实言相对,禀报说自张潜受邓艾之命署了新都县令,他就把官仓里的钱粮大多搬去了私家,禽兽等人适才打来官仓,一看裏面几乎是空的,随即听闻此事,也就与我一般的逼个仓丁引路,去张家抢掠去了。
县城本小,时候不大我就到了张潜家中。只见高门大院,比县衙小不了多少——据说也是他在署了县令以后强占的——禽兽等人不知道从哪里找来几辆推车,正从院中往外背粮袋呢,已经堆满了数车,足有四百余斛。我大喝一声,禽兽急忙停止指挥运粮,跑过来答话。他才打算分辩说:“弟兄们饿得慌了,如果不……”我打断他的话,问:“他家里还有多少粮食?”禽兽回答说:“有大半囷,约摸两千斛。”
我把目光转向被水缸一路拖着跑来的张潜,这装模作样的赃官此刻已经软成了一团烂泥。我冷冷地问他:“你还有什么话说?”张潜结结巴巴地回答道:“下官并、并非有意蒙骗将军,将军来时,下官已将这些粮、粮食搬来家中,因怕将军发觉,不敢再送回去……”我追问道:“你家中只有这两千斛么?”张潜连连点头,说:“并无它处可藏,实实在在便这些了……其中三成,倒是下……小人多年积蓄。”
我不禁冷笑道:“便这两千斛粮,也支不得大军一月之需,你可晓得么?”张潜苦着脸回答说:“小人现下晓得了……小人确实不识计算钱粮,这个……这个实实在在不敢欺言……”
他奶奶的,贪官我并不恨,我恨的是他不仅贪婪并且还很愚蠢,我还恨他竟敢欺骗于我,实实在在?你有哪句话是实实在在的?于是我把马鞭一扬,大喝一声:“拖走,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