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叔现在放心了?”,蔡邕笑问道。
“有此曲足矣”,马日磾胆气十足,“若是王子师要说三道四,便让他也来听听,想来司马相如当年,未必过此。”
不知何时,蔡琰额头上沾上几滴汗水。
体力消耗只是原因之一,对她来说,这相当于把自己从小练着玩的东西,头一次展露在人前,多少会有些不自信。
徐嘉树见状,忙跑到井边,用井水把自己的袖子打湿。
“别动。”
众目睽睽之下,他按着蔡琰的肩膀,仔细地为她擦掉额头和发梢里的汗珠。
“好。”
刚才还飘然若仙的少女乖乖站好,任其施为。
“怎么样?”,蔡琰眨眨眼睛问道:“还行吗?”
她说的显然是刚才的表现。
“你”,徐嘉树面色严肃。
“我?”
“牛逼!”
蔡琰顿时鼓起腮帮子,“伱又说怪话。”
“就是很厉害的意思!”,徐嘉树解释道,“是我们那边的最高称赞!”
“也没有那么厉害啦.”
他这么认真,倒是让蔡琰不好意思起来。
“真的”,徐嘉树虽然不太懂古琴,但能让他这个现代人都听得灵魂战栗的音乐,必然是好到了一定的程度,“天下再也没有比这更妙的琴曲了!”
“若是有呢?”
蔡琰歪着头看着他。
“若是有”,徐嘉树道:“我就当没听见。”
“油嘴滑舌.”,蔡琰撇撇嘴,“算你过关了。”
马日磾见到这一幕,忍不住露出揶揄的表情,“伯喈家的才女,看样子怕是留不住多久了。”
不得不说,这小子下手是真快。
“老来得女,本就不能陪她很久”,蔡邕脸上露出深沉之色,“只要小女平安开心就好,其余的都不重要。”
此日,蔡琰之琴,名动长安。
“马翁叔,你这太常当得好啊!”,王允一见面便忍不住阴阳怪气。
“哦”,马日磾明知故问,“不知好在何处?”
“好荒唐!”,王允冷冷质问:“竟然让一个女子去太学做博士,简直闻所未闻。”
“原来是这件事.”,马日磾不以为然:“家祖马融便曾师从曹大家,难道就没有学到东西?”
如果说郑玄、卢植、荀爽是经学宗师,马融就是祖师爷一般的人物,郑、卢二人皆出自其门下,说马融不学无术,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曹大家何等人物?”,王允也不和他掰扯那个,“岂是蔡家女可以相提并论的?”
“恰恰相反,依我看,曹大家在这个年纪未必强过蔡家女。”,马日磾面上不落下风,“何况王司徒把手插到我太常府的内部事务里来,是不是有点过了?”
王允依然试图讲道理:“增设六艺不假,可天下竟找不到其他可以教授六艺的人了吗?”
这话可就捅了马蜂窝了。
“还真不一定”,马日磾等的就是这句话,“君子六艺,如今君子何在?”
反正不是攀附董贼,把持朝政的王子师。
“恐怕,君子都在雒阳的废墟中,在北邙山的乱葬岗里吧?”,占了理的马日磾丝毫不饶人,明里暗里都在讽刺王允,“我们这些跟着天子狼狈逃窜的人,也能算是君子吗?”
“马翁叔,我能让太学重开,就能让它再关上!”,王允怒极反笑。
“那是王司徒自己的事,不用通知下官。”,马日磾依然是一副不咸不淡的样子。
这些日子王允是过足了摄政的瘾,可看不惯他的人也多了起来,尤其是这些资历名望都不输给他的高官大儒——他王子师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靠着主动给董贼做招牌才得到的如此地位?
人家荀慈明好歹立场站得稳,夹在朝廷和董贼之间当和事佬,还保下过杨彪和黄琬的性命,这才让你王允侥幸当上了司徒。
说到底,你个叛徒神气什么?
如果可以,王允恨不得当场表明自己的卧底身份,说一句“我系差人”。
可惜说不得。
白色的眉毛跳动了两下,还是归于平静。
冷静,这是友军。
“我不和你争!”
抛下这句,王允气呼呼地回到尚书台。
徐嘉树照例来汇报工作,却发现王司徒罕见地心不在焉。
主动问起来,才知道怎么回事——不好,把这个老顽固给忘了。
按理说,班昭离世距今不过七十年,有前人珠玉在前,女子为师的阻力应该会小很多才对。
然而前提是不碰到王允这样的卫道士。
“王司徒”,徐嘉树字斟句酌,“在下觉得,非常之时,用一些非常手段也未尝不可。”
闻言,王允瞥了他一眼道:“子茂要给老师之女说好话?”
很明显,他余怒未消。
“不敢”,徐嘉树赶紧否认,“只是蔡氏女之琴艺,确实精妙。”
在自己人面前,王允好歹是露了口风,“有曹大家的先例,入宫教授妃嫔则可,上小课也可,只是不能去太学。”
太学毕竟是官办最高学府,让女子在这种地方授课,与皇家贵族之间私下授课的意义大不一样。
这是王允的底线。
“我也不想疏远了蔡伯喈”,考虑再三,他对徐嘉树说道:“你去和他说,蔡氏女可以如曹大家故事,入宫传授琴艺和书法,可女子为博士这等离经叛道之事,切莫再提!”
“入宫?”
徐嘉树下意识重复了一遍。
“未央宫修缮完成在即”,王允只道他消息不灵通,出言解释,“天子很快就要回宫,到时再让她去吧。”
嘶——
坏了,这下真成班昭了。
只是徐嘉树有点不敢相信,与天子的联系问题,就这么被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