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弟孙翊(2 / 2)

孙翊道:“今日无事,便来看看大哥和母亲。”和孙权各自在左右侧席上坐了。

孙策的规矩极严,若有公事不得饮酒,因此府中的侍从只给二人上了两碗茶汤。主位的案头上搁着一纸薄薄的信笺和一道名刺,孙策将那信笺递给孙权,道:“权儿,你看看这个。”

孙权连忙接过展开细读。孙策道:“孤今早刚得的消息,陆氏的族人陆尚昨夜里殁了。”

孙权将那信笺匆匆阅了一遍,又听得陆尚的名头,心里猛然一跳,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神色。

孙策向后在背靠上倚了,指尖无意识地敲在乌木桌面上,发出细微却沉笃的声响:“咱家与陆氏一族的仇怨由来已久,当年父亲死后,我在袁术手下带兵,曾奉他之命攻打过庐江太守陆康。陆康是汉室任命的官员,又是当时陆氏家族的宗主领袖,那一战我率兵围城两年之久,陆康誓死不屈,城破后自尽谢罪。陆氏一族原本人丁兴旺,战后族中成年男子死伤殆尽。因此咱家与陆氏,说是有血海深仇也不为过。”

孙权匆匆阅毕,将信笺装入封中收好,蹙眉道:“陆氏是江南四大氏族之一,与顾、朱、张氏并称为吴四姓,世代居于吴郡。这四大家族中历代在朝廷为官者数以百千计,积累下家财无算,田产阡陌相连,奴仆骡马成群,甚至坐拥兵众部伍,在吴郡乃至整个江南都是首屈一指的豪族,势力盘根错节,气焰遮天。咱家如今虽坐镇江东,但与他们相比,算是外来势力,说句难听的,吴四姓数百年来高高在上惯了,如今一朝被咱们家骑在了头上,如何能服气?况且吴四姓向来族内通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咱家与陆氏有仇,便是与四姓有仇,亏得大哥屡屡以武力弹压,他们如今才肯稍稍低头。”

孙策叹道:“当年你公瑾义兄也曾劝我趁早脱离袁术自立,休要攻打陆康,以免与陆氏结仇,我一时躁急没有听他的。如今立足江东,果然明里暗里颇受吴四姓的掣肘,举步维艰,却是后悔也晚了。现今顾氏的族长顾雍、张氏的族长张允、朱氏的族长朱桓都已在孤的麾下出仕任职,虽则还都有些不驯,但明面上好歹过得去了。唯有陆氏久召不至,想是还对当年孤与陆康的一战颇为介怀。”

孙权望着茶碗里沉浮不定的幽碧茶叶,沉吟道:“那一战之后陆康自尽,陆氏族中的成年男子也尽皆战死,那么如今陆氏的族长应该是陆康的幼子陆绩?”

孙策摇首道:“陆绩如今尚且年幼,不过十来岁出头,主不了事。现今替他当家的,是他的从子陆议。陆议虽是他的晚辈,但年纪却比陆绩大几岁,仿佛和你差不多,算是陆氏一族中的后起之秀。”

孙权隐约听过陆议的名头,但孙氏与陆氏向来疏远,两人素未谋面,因此没什么印象。孙权凝神细思了一瞬,向孙策道:“此番陆氏族人有丧,对咱家来说却算是桩好事,大哥若是此时派人前去凭吊慰问,一则可以借此安抚陆氏,二则,陆氏的族长陆绩和陆议必定在场主持丧仪。这二人年纪尚轻,平常轻易不出来露面,只在陆氏族中隐居避世,我奉大哥之命时常与郡中的世族子弟往来,都从未见过他们。此番便可借机接近二人,若是游说得当,能使他们在大哥麾下出仕,那陆氏族众自然会随之前来依附。”

孙策赞许地看了孙权一眼,笑道:“公瑾常在我面前赞你聪慧灵通,最擅长人际转圜、待物交接,果然不错。我今日叫你来就是为着此事,我与陆氏仇隙太深,不便亲自前去吊唁,况且我如今身居侯爵之位,若是太过自降身份,反倒会纵得陆氏骄矜,不将我看在眼里。但若是派手下臣僚代行,又太过潦草敷衍。你是我嫡亲的弟弟,又有官位在身,何况当年攻打陆康,你并没有参与,如今又向我说出这一番话来,可见此番还是你去最合适了。”

孙权听得孙策对他委以重任,喜不自胜,起身拜道:“谢大哥信重。”

孙翊在旁听了自然心下不服,插话道:“二哥如今新婚不到一月,丧礼灵堂那种地方岂是能轻易踏足的?未免沾染了晦气。我却是无牵无挂之身,论亲疏,二哥是孙氏嫡系,我又何尝不是?论官职,我虽不及二哥位高,却也是个茂才。且当年与陆康一战,我也未曾参与其中,不如我替二哥前去吊唁如何?”

孙翊在孙策面前与孙权争功早已不是头一遭了,两人为此积怨已久。孙权听了孙翊的话便阴沉了脸色,但碍着孙策在旁,不好发作。

孙策道:“老三,你有这份心思是好的,但你自小与我性情相似,虽则勇武刚烈,但遇事也易急躁,若是一时受了陆氏几句冷言冷语,忍不住发作起来,岂不是坏事?你二哥却善于与人周旋,脾气也比咱俩和气些,故此还是他去较为合宜。”

说着转向孙权道:“待会儿我派人去陆尚府上知会一声,说你明日会前去吊唁,到时你把谢舒也带上,一来郑重些,二来陆尚的遗孀家眷尚在府中,你一个男人,不便与她们说话,让谢舒代为安抚几句,也是拉拢之意。只是你们才新婚不久,我便要你们出席丧仪,实在是委屈你们了。”

孙权听得孙策如此信重于己,心下颇为感念,忙道:“不委屈,父亲与大哥创业不易,与咱家的家业相比,余事都无足挂齿。况且谢舒懂事知礼,必不会有所怨怼的。”

孙策点点头,对孙权的应答甚是满意。孙翊尚自心有不甘,在一旁轻描淡写地挑了一句道:“方才我听着陆尚的名头颇觉耳熟,刚想起来,他的夫人莫不是姓徐?”

孙权眉心一跳,忙端起茶盏掩饰着饮茶。孙策自主位上笑道:“是啊,当年我甫在江东立足,陆氏桀骜不驯,我本想与之结姻以示拉拢,但苦于孙氏族中没有适龄的女子,倒是徐氏与咱家沾亲带故,又正当嫁龄,我便做主把她嫁给了陆尚为妻。可惜陆尚如今年纪轻轻便死了,徐氏现今算来也不过十几岁。难为你倒记得真切。”

孙权正将茶碗放下,不知怎地手一抖,碗底磕在乌木嵌玳瑁的案几上,发出当的一声脆响,在空阔幽寂的殿内听来有些突兀。

孙策看了他一眼,孙翊微微一笑道:“我自然是记得真切,当年徐氏的父亲在大哥麾下作战,徐氏与我二哥年纪相仿,二人时常呆在一处,情谊甚好。若不是二哥与二嫂有婚约在先,只怕二哥如今娶的便是徐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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