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翊却心中一喜,忙打断了孙权的话道:“好嘞,就听大哥的!”从腰间摸出一把削铁如泥的薄刃匕首,亲自割下一整条后腿递给了孙策的侍从。
孙策切下一片肉随意尝了尝,道:“还成。”
孙翊愈喜,又向周瑜殷勤道:“义兄,你也尝尝?”
周瑜摇手道:“不不,我已吃饱了。”
孙策却道:“这是他孝敬咱们的,为何不要?老三,替你义兄也切上一条腿,送到我们的营帐里去。”
孙翊忙答应了,孙策和周瑜便带人走了,孙权对上孙翊挑衅的目光,只觉一口气噎在胸口,甚是难受,转身闷闷地进帐去了。
转眼三天过去,到了十二月十一,正是孙策与黄祖约定决战的日子。
这日孙权几乎一夜未曾阖眼,凌晨寅时时分便出营布阵了,其时天还黑得深沉,阴云蔽月,更不见半点星光,己方的营地上兵马杂沓,火把如龙。一江之隔的对岸,黄祖也已派人出城列阵,暗夜之中,时常可见城头上寒光一闪,想必是蓄满弓弦的机弩。
半个时辰后,江东军整饬一新,三军肃然,蓄势待发,对岸的黄祖军还乱着。孙权盔甲严整,策马在右军阵前走了一个来回,扬声道:“黄祖狗贼,屡犯西境,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克定江夏,扬我军威!”
他语声震震,掷地铿锵,但右军人心涣散,只有一大半的士兵随之应诺。孙策的中军和周瑜的左翼听右军先发了声,也都此起彼伏地喊起来,声浪直冲天际,惊起了一片附近山中栖宿的寒鸦。
右军相形见绌,孙权见状心中郁闷,这时孙翊却从后头跟过来,纵马上前两步,将手中的利剑一扬,喝道:“克定江夏,扬我军威!”
方才未发声的士兵立时高声附和道:“克定江夏,扬我军威!”声势慑人,竟一举压过了中军和左翼。孙翊回头似笑非笑地瞥了孙权一眼。
孙权攥紧了手中的刀柄,觉得自己的一颗心沉到底,也冷到底了,只道这场仗实在是没法打。孙翊正得意,却见孙策和周瑜并马过来了,孙策穿了一身金鳞铠,颈间系着一方红巾,艳烈夺目,腰佩双刀,手执缨枪,胯/下骑了匹毛色纯黑的骏马,前额、前胸和四蹄上都戴了精铁打造的护具。周瑜穿了身银甲,骑了匹白马,英眉秀目,风姿夺人,两人并肩在一处,真如天神下凡一般。
右军的士卒们见了二人都是一凛,孙策冷冷地扫了孙翊一眼,催马上前,在孙权身侧立定,厉声道:“方才没出声的,都给我站出来!”
士兵们见孙策含怒,戾气迫人,一时都噤若寒蝉,几队一向亲近孙翊的骑兵磨磨蹭蹭地出了列。
孙策冷声道:“一群恃主凌上的东西,我杀了你们都不为过!大敌当前,暂且命你们身当矢石,戴罪立功,留待来日清算!”
众骑兵闻言战战,俯首领命。孙策又望向孙翊道:“老三,你身为副将,不听主帅号令,百般僭越,你以为你是孙氏嫡系,我就不敢罚你了么?”
孙翊大惊失色,只不知孙策为何与之前判若两人,前两天他擅自带兵行猎,孙策分明还是个纵容鼓励的光景,今日竟就翻脸不认人了。孙翊心中虽纳闷,却也不敢多问,忙俯首道:“属下知错了,请将军容属下戴罪立功。”
孙策这才冷哼了一声,算是答应,向孙权道:“仲谋,右军就交给你了,若还有谁敢不听令,斩立决!”
孙权只觉自己直到此刻才喘过了一口气,感激道:“谢将军,末将领命!”
平旦时分,日光阴翳,江东军擂鼓三通,攻向对岸。一时间两岸箭矢齐发,乱石穿空如群蝗过境,遮天蔽日。数道烽烟拔地而起,似是欲乘风飞去的黑色巨龙。喊杀声、马嘶声、兵戈相击声混杂着汉水入江的泊泊湍流,震耳欲聋。水面上艨艟小艇,战舰楼船密如过江之鲫,锦帆冲浪,铁索横江,杀声如雷,火光映日,浑黄的江水渐渐被鲜血染红,成为汹汹流淌的大地的血脉。
孙策一身金甲,周瑜白袍如雪,孙权孙翊并肩协力,江东军在四人的率领下锐不可当,很快渡江登岸,攻破了沙羡城。黄祖一败涂地,丢下城池妻儿仓皇逃窜,仅以一身得免。
辰时时分,战局已定,孙策会同了周瑜正看着手下清剿战场,只见孙权策马过来了。经过几个时辰的酣战,孙权的盔甲已破了几处,露出内中染血的中衣,孙策扬眉道:“伤着哪儿了?”
孙权随手一摸伤处:“不打紧,被划了一刀,只是皮肉伤。”
孙权说着话并马过来,孙策拍拍他的肩,问:“老三呢?”
孙权道:“黄祖逃得急,将几千艘战船都扔在江上了,我命孙翊带人收缴去了。”
孙策笑道:“他如今肯听你的号令了?”
孙权有些羞愧,低头讪讪道:“仲谋御下无方,有负大哥的期望。”
孙策微笑道:“也怪不得你,这几日随我出征,你有什么感受?”
孙权垂头想了想,孙策虽在决战前夕替他压服了右军,但他还是觉得有些委屈,便道:“仲谋自知不如孙翊得大哥喜欢,但大哥既然任命我为右军主将,孙翊为副将,就该主次分明才是,何以……”
这话再往下说,便有点质问孙策的意思了,孙权生怕孙策发火,忙顿住了话头,抬眼看了看孙策,却见他依旧笑眯眯的,并无半点生气的模样,道:“你觉得委屈了?”
孙权不承认,但也没否认。孙策道:“你说得没错,主次分明,我会记着这话,希望你也能好好地记着。”
孙权有些不明白,孙策对上的他的目光,心下了然,意味深长地道:“治军如治家,都是一样的道理,我这么说,你能明白么?”
孙权露出一瞬茫然的神色,孙策一笑,叫上周瑜走了。
孙权聪敏灵慧,稍稍想了想,便明白了,好一句治军如治家,自己身为右军主将,正如谢舒身为正室一般,孙翊这个副将,就相当于妾室袁裳。孙策故意纵容孙翊、打压自己,就如自己宠爱袁裳、冷落谢舒一样。自己今日所受的委屈,谢舒只怕早有体会,孙策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子,原来是想让自己感同身受。孙权只觉背心生生沁出一层冷汗,望着孙策纵马离去的背影,久久回不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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