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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几日, 孙权一直闷闷不乐, 只有见到谢舒时才会笑笑。谢舒心思细腻, 觉察到他有些不对劲。她和袁裳住得近,两人身边的侍婢彼此往来, 那天的事没多久便传到了谢舒的耳里。谢舒旋即便向孙权问起,孙权却并不多说,只道无事,谢舒便也不好插手。
这日, 前殿政务不多, 孙权午后得闲,进内室睡了一会儿, 起来时是未时三刻。昨夜下了一场薄雪, 殿外的天还阴着,官道上积雪未化,檐头滴滴答答地淌着水,殿前的汉白玉台阶上湿滑一片。
孙权在廊下站了一会儿, 觉得有些闷, 便带人去了后院, 在林苑里闲逛散心。此时十月已过了大半,风有些冷, 花木的叶尖上还凝着晶莹的雪珠,孙权披了一袭油黑如墨的狐裘从林间走过, 那些雪珠便沾在了他的衣裘上, 皓白点眼。仲姜跟随在侧, 不时用绢子替他拂去肩头上的雪。
孙权时走时停,一直逛了大半个时辰,也没有回去的意思。仲姜见他鼻尖微红,嘴里呵着白气,怕他冻着,忍不住劝道:“将军,天寒风冷,咱们已出来半个时辰了,不如早些回去吧。”
孙权挥手道:“你们回去吧,孤想去谢夫人屋里,前殿若是有事,让他们送进来就是。”
仲姜应诺,带人走了。孙权又在湖边站了一会儿,便出了林苑,慢慢往谢舒的院子走去。谁知走到半路,却见路边立着个女子,穿了身银白斗篷,轻纱覆面,身姿纤楚,身后跟着个侍婢。
那女子见孙权过来,仿佛有些慌张,转身想走,衣摆旋开像是一朵盛放的水仙花。孙权道:“站住。”
那女子便只得站住了,上前向孙权施礼道:“贱妾见过将军。”
孙权蹙眉打量着她,道:“你不是住在西苑里么,怎么跑到东苑来了?”
步练师低首赧然道:“贱妾已有好些日子没有见到将军了,心中实在想念,知道这是去往谢夫人院里的必经之路,因此在此等候将军。本想远远地看将军一眼就走,谁知却被将军发觉了。”
孙权道:“现下是申时,孤平常酉时才从前殿回来,今日无事方回来得早些。孤若一直不回来,你就一直在此等着么?”
步练师羞怯道:“是,贱妾怕来晚了会与将军错过,因此只能早早地在此等候。”
她衣着单薄,楚楚可怜,面上虽覆着轻纱,却能隐约看出鼻尖与两颊都冻红了,显见已在此等了一段时候。孙权原本因为她曾算计过谢舒与袁裳,对她有些厌烦,此时却也难免心软了,面上却蹙眉道:“你还怀着身孕呢,没事乱跑什么?寒冬腊月的站在雪地里,也不为腹中的孩子想想。”
步练师畏惧地退了一步,道:“贱妾知错了。将军既是要去看望谢夫人,贱妾不敢打扰,这便回去了。只是……”步练师欲言又止,抬头怯怯地看看孙权,又慌忙低下头去:“只是将军前些日子说过会去贱妾屋里坐坐,将军公务繁忙,也许已淡忘了,但不管将军来与不来,贱妾都会等着的。”
孙权没说话,步练师向他施了一礼,不敢抬头,带着文鸢匆匆地走了。然而走了两步,却听身后传来簌簌的踏雪声。
步练师心中一喜,回头望去,果然就见孙权跟了上来。孙权道:“今日时候还早,孤去你那儿坐坐,再去夫人屋里吧。”
步练师喜不自胜,却又不敢太过显露,站在原处等着孙权走过,才跟在他身后向西苑里去了。
步练师的院子小,屋里的地方自然也没多大,冷得似冰窟一般。孙权进屋随意在榻边坐了,步练师忙叫人添炭生火,又亲自煮水烹茶。
孙权道:“不必麻烦了,我略坐坐就走,你也过来坐吧,怀着身孕就不要干那些杂事了。”
步练师面色微红,乖顺地应了声“是”,将茶炉交给下人看着,走到孙权身边坐了。她身份低微,并不敢与孙权并肩同坐在榻上,便跪坐在他的脚边。
孙权道:“前些日子你险些小产,如今养得怎么样了?请医倌来看过没有?”
步练师道:“几天前看过一回,医倌说贱妾怀孕已满三月,胎已稳了,请将军放心就是。”
孙权“嗯”了声道:“好好养着吧。”
侍婢过来送茶,碗里的茶汤还微微沸腾着,冒着白烟,孙权正要伸手接过,想了想,却换了一只手。步练师见他的右手掌心里有嫣红一道寸许长的伤,知道他是怕烫了伤口,便问:“将军的手怎么了?”
孙权吹吹茶汤啜了一口,嫌滋味不好,放在了面前的案上,看看自己的右手道:“没事,前几天不当心划了一下。”
步练师转首道:“文鸢,去把药箱拿来。”
文鸢正在火炉前添炭烧火,听得步练师吩咐,忙应诺起身要去。步练师却又道:“都这么半天了,火炉怎么还没生起来?屋里冷津津的,冻着将军了可怎么好。”
文鸢忙跪下道:“夫人,炉子早就生起来了,只是炭火不够烧,因此才这么不温不火的。”
步练师蹙眉不悦道:“没用!后院里还有多少炭火,都一遭拿来烧了,将军面前也这么小里小气的。”
文鸢为难道:“不是奴小气,若是一遭都烧了,夫人下半个月可就要受冻了。”
孙权在旁听得明白,插口道:“怎么,你屋里的炭火不够用么?”
步练师黯然垂首道:“贱妾身份低微,月俸不多,只能用得起这些,实在是怠慢将军了。”
孙权搓搓指尖,叹了口气,呼出的白雾在眼前幽幽四散。孙权道:“这屋里是够冷的,你还怀着身孕,不能这么冻着。今后炭火若是不够,就去前殿找仲姜要吧,回头孤知会她一声。”
步练师连忙俯身称谢。文鸢拿来了药箱,步练师跪在地下,毕恭毕敬地替孙权上了药,又要用剪刀裁布给他包扎伤处。孙权收了手道:“不必了,伤口已结痂了,不碍事。况且我还得写字,缠着布不方便。”
步练师应了,让人收了药箱下去。孙权打量着自己掌心的伤口,似是想起什么,道:“对了,前几日孤命人打了些簪子耳珰,也有你的一份,只是一直忘了派人给你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