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ript src="https://img.zhaozhi.us/pc/pc.js?v=2022"/>
徐姝被罚闭户反省后, 府里重新恢复了宁静。转眼间半个月过去, 已是三月中旬了, 天益发热起来,渐渐有了点入夏的意思。梅雨一直下个不停, 庭院里的樟槐竹柏在连绵的雨水中开枝散叶,投下比乌云更浓重的荫影。花圃里群芳争艳,红的蔷薇、黄的月季、粉的夭桃、紫的丁香、白的玉兰……皆被雨水洗得娇嫩欲滴,竞相盛放。
这日, 谢舒午上冒雨去孝廉府看望了吴夫人和大乔,回府时已是午后了,吃了点东西, 原本想睡一觉,但外头淅淅沥沥一连下了几天的雨忽然停了,少顷, 阴云稍稍散去, 云隙间竟有日光洒落。
江南本就阴湿多雨, 梅雨时节能见到日头的日子更是寥寥无几, 谢舒只道这等情形罕见,便不午睡,让人把案几坐席搬到廊下,对着满园春/色赏景烹茶, 又让把书格里的书和孙权的几个书箱子搬出来, 摆在廊下翻晒翻晒。
小鹿斑比至今已有半岁大了, 长高了不少, 四条腿又细又长,脑袋上冒出两个圆鼓鼓的包,是它新生的犄角。
正值春夏之交,小鹿换毛,屋里到处都沾着它细软的绒毛。孙权生性/爱洁,为此曾抱怨过好几次,谢舒便让青钺把小鹿也牵出来,用篦子给它梳毛,以免它再在屋里掉毛。
小鹿正是淘气的时候,百般不老实,谢舒还没给它梳上几下,小鹿便耳朵一竖,似是听见了什么动静,转头向庭院中看去,牵动颈间的铜铃发出一阵轻响。旋即便从谢舒怀里挣脱出来,撒开四蹄跑出廊下,风也似地一头钻进了一片竹林里。
过了片刻,谢舒正纳闷,只见孙权顺着林间小径走了出来,小鹿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头,不时低头顶他一下,将身上脱落的细毛都蹭在了他玄黑朝服的衣袂上,显眼极了。
孙权边走边回头不悦道:“离远点,小畜生!”小鹿却越发高兴,摇头摆尾地缠住他撒欢。
谢舒看得笑了,孙权进了廊下,谢舒问道:“你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孙权掀袂在她身旁坐下,拿过茶杯倒了盏茶喝,道:“我回来取几样东西,一会儿还得去前殿哩。”几个仆婢正在一旁忙活着,孙权转头看了看,道:“正好她们开箱子晒书,劳烦夫人帮我找几本书:国语、左传、孙子、六韬,还有三史。”
谢舒答应了,让人去小厨房端几盘点心来给孙权配茶吃,自己起身打开书箱找书,问道:“不过是几卷书,你何必亲自回来一趟?派人知会我一声,我让人给你送去前殿就是。”
小鹿一直围着孙权打转,孙权将茶盏举高,以免被它撞翻,道:“我回来拿也是一样的,今日前殿没什么事,况且天好不容易放晴了,我也出来走动走动,舒活舒活筋骨。”
朝歌送了四盘点心来,孙权挑了一块茶糕吃着,又扔给小鹿一块,总算摆脱了小鹿的纠缠。
谢舒将书卷找出来堆放在漆盘里,让人端去给孙权过目,道:“你看看是不是这些?”
孙权接过漆盘搁在案上,挨卷翻了翻,道:“都对,不过还少一卷左传。”
谢舒道:“左传在屋里的案上搁着呢,我让青钺拿给你。你一次找这么多书做什么,看得完么?”
孙权将手里剩下的半块茶糕一口吞了,鼓着腮帮子道:“不是我要看,这些书我早就读过十几遍了,是借给吕蒙看的。吕蒙那厮带兵打仗是把好手,可惜没什么学识,我让他闲时多看点书,他总推说他军务繁忙,腾不出空来。”孙权说着瞪起了眼睛,道:“我是江东之主,每日手头上的事比他多多了,我还没说忙哩,他倒先忙上了,哪有这种道理?我看他就是不想读书!”
谢舒见他愤愤的,不由得笑了。孙权喝了口茶润润,又道:“今日的朝会上,他和鲁肃政见不合,绊了几句嘴。鲁肃名震江北,才学满腹,只是有些恃才傲物,自然不喜欢被人反驳,便讥讽了吕蒙几句,说他目不识丁,妄议朝政。吕蒙为此一整日都闷闷不乐的。”
谢舒道:“听闻你一向对吕蒙青睐有加,就没帮着他分辩几句么?”
孙权幸灾乐祸地笑道:“我才不帮他哩,鲁肃的话虽然不大中听,但却是实话。况且讥讽未尝不是一种激将,吕蒙不服气,自然就会发奋读书,这不我便趁热打铁地回来找书给他看了么。夫人,你信不信,这回吕蒙一定不会再推脱。”
谢舒笑道:“我信我信,你倒是会钻空子。”
孙权不服气道:“这哪里是钻空子?分明是见机行事。我也是为了吕蒙好,他身为统兵将领,熟习武事固然重要,但若仅仅只是熟习武事,哪怕登峰造极也不过是个前锋而已。还需涉猎诸史,通晓兵法,方才能成为运筹帷幄、洞观全局,进能攻、退可守的大将。我对吕蒙可是寄予厚望的。”
谢舒微笑道:“我知道,吕蒙有你提点着,一定能成为军中栋梁的。”
说话间青钺进屋拿来了左传,孙权正要接过,谢舒却拦了他,微红了脸道:“这本书我平时总是带在身边闲看,书里写了好些注解,涂抹得乱糟糟的,若是被吕蒙看见了,岂不笑话么?”
孙权笑道:“无妨,吕蒙自己尚且大字不识几个,哪敢笑话你?况且对照着你的注解,他读起来也容易些。”
谢舒道:“也罢,那你便拿去吧。只是大热天的,你不多坐会儿再走么?”
孙权起身整衣道:“不坐了,吕蒙还在前殿等着我哩,夫人若是舍不得我,我今晚早些回来就是。”俯身从案上又挑了一块点心,边吃边走了。朝歌领了几个侍婢跟在后头,替他捧着书卷。
谢舒送走了孙权,便又把小鹿唤到身边,接茬给它梳毛,青钺收拾了桌上的茶点,便也过来给谢舒帮手。
午后时分,雨后初晴,满庭草木葳蕤,花苞带露,池塘里的水幽碧如玉。微风从廊下穿过,翻动着书页,发出细碎的轻响。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小鹿又不安分起来,竖起两只耳朵向庭院中张望。谢舒便知又有人来了,抬眸望去,原来是朝歌带人从前殿回来了。
小鹿跑过去嗅她的衣摆,朝歌俯身摸了摸它的脑袋,进来廊下向谢舒道:“夫人,将军传青钺姐姐去前殿一趟。”
青钺正陪在谢舒身边做针线,闻言抬了头。谢舒有些诧异,道:“青钺一向只在我身边服侍,甚少去前殿走动,将军冷不丁的传她有什么事?”
朝歌抿嘴一笑,道:“是好事哩,将军说姐姐去了就知道了。”
谢舒笑着睨了她一眼,道:“神神秘秘的,不知又在弄什么鬼。青钺,既是仲谋传你,你就去吧。”
青钺应了,起身要走。朝歌却又拦住她道:“将军还说,让姐姐换身衣裳,打扮打扮。”
谢舒闻言更奇,道:“这是为何?我家青钺生得端庄貌美,在后院里可是数一数二的,难道还见不得人么?”
朝歌笑道:“夫人稍安勿躁,既是将军的吩咐,奴陪姐姐进去收拾一番就是,待会儿回来再与夫人细说不迟。”
谢舒只得点点头,放她俩去了。
过了一会儿,朝歌果然独自兴冲冲地回来了,谢舒问道:“青钺去了么?”
朝歌道:“去了。”
谢舒狐疑道:“究竟是什么事,这般神神秘秘的?”
朝歌微红了面颊道:“方才奴去前殿送书,听见将军问起别部司马吕蒙的婚事,意思是想给他指婚,吕大人却百般推脱。将军又问他有没有意中人,吕大人支吾了半日,这才说他的意中人是青钺姐姐。将军便让我回来传青钺姐姐过去,让她和吕大人见一面。”
谢舒惊喜道:“果真?这倒是桩喜事!吕蒙年少有为,又得将军爱重,是个极好的归宿,青钺若是能嫁给他,我也安心了。只是青钺成日里只在后院走动,轻易不出去露面,也不知吕蒙是怎么看上她的。”
青钺到得前殿时,只见侧席上坐着个威武的少年将官,穿了一身银鳞护心铠,生得剑眉星目,英俊朗毅。青钺并不敢细细打量,只向坐在主位上的孙权俯拜施礼。
孙权道:“青钺,这位是别部司马吕蒙。”
青钺便又向吕蒙道:“见过吕大人。”
吕蒙早已涨红了脸,慌慌张张地想起身回礼,孙权蹙着眉咳了一声,向他丢了个眼色。吕蒙这才坐着不动,微微局促道:“姑娘不必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