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婆娘“呦”了一声,阴阳怪气地道:“二十个钱都拿不出来,原来是个穷鬼——”语调一转,尖声道:“既是穷鬼,吃什么卤肉藕片,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今日拿不出钱来,你就别想走!”
雨已停了一阵子了,面摊上此时有不少食客,街上的人也多了,都围拢过来看热闹。那婆娘愈发得意,打定了主意要让这穷鬼当众出丑。
此情此景若换作旁人,只怕要臊得寻个地缝钻进去,然而那公子却只是一副淡漠的神色,面上并无一丝窘迫,一双黑沉的眸子宁定无波,定定地看着那蛮不讲理的婆娘。
那婆娘只觉他的眸底深处涌动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让她心生寒意,一时竟有些畏惧,继而愈发虚张声势地叫嚣道:“你看什么看?你吃饭不付钱,满大街的人都是见证,要么赶紧拿钱,要么,现在就随我去见官!”
人群中有个穿白衣的少年公子,生得清秀儒雅,风姿翩翩,身边带了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身后跟着一行随从,牵着几匹高头大马,格外贵重点眼。
那白衣公子拨开人群,上前将一块碎金递到那婆娘的手中,道:“这些钱够不够?这位公子的饭我请了。”
那婆娘怔了怔,嚣张的气焰便灭了大半,讪讪道:“够……够了。”
白衣公子微微一笑,道:“步兄,咱们走吧。”
待得摊主从邻家回来,已是半个多时辰之后了,看热闹的人早已散去。那婆娘把收来的饭钱没好气地往他手里一塞,便要回屋去。摊主见那其中竟有一块金子,叫住她道:“这么多钱,是谁给的?”
那婆娘不悦道:“我还想问你呢,为何白送下酒菜给不相干的人?你自己有多少钱经得起这么挥霍,还过不过日子了?”
摊主蹙眉道:“你收那人的钱了?”
婆娘冷笑道:“我倒是想收,可他是个穷鬼,哪有钱付账?这金子是一个过路的贵公子替他垫付的!”
摊主顿足道:“你这蠢妇,真是头发长见识短,谁让你问他要钱了?”
那婆娘理直气壮地道:“吃饭付钱,天经地义,我为什么不能要?”
摊主气恨道:“你知道他是谁么?步骘,将军府新任的主记!我成日在这陋巷里摆摊卖面,认识的都是些贩夫走卒,好容易认识个当官的,本想巴结巴结,却让你给搅和了!”
那婆娘听说是个当官的,心里也有些悔意,却嘴硬道:“看他那副穷酸相,只怕也是个芝麻小官,有什么可巴结的?”
摊主道:“他现在也许是个小官,可你知道他来日会如何?咱们在他微末之时帮了他,来日他若发达了,自然会记得咱们的好,咱们也就能跟着沾光了。这下可倒好……”他气得说不下去,骂道:“你这个蠢妇!”
步骘随那位白衣公子离了面摊,走出一段路,方拱手道:“方才多谢陆大人出手相助,饭钱我来日定会奉还。”
白衣公子笑了笑,姿容秀雅,温润如玉,道:“不必客气,步兄唤我伯言就是。”
步骘道:“陆兄何以会认得我?”
陆议道:“同在将军帐下为官,我怎会不认得你,况且你忘了?咱们授职加官那日曾在将军府见过一次。”
步骘道:“我记得,只是那日陆兄风光无限,为众人所拥簇,我却默默无闻的,我以为陆兄不会注意到我。”
陆议道:“步兄才学过人,文武兼修,是人中龙凤,议钦慕已久,自然也瞩目已久了。”
步骘一笑,道:“陆兄言重了,子山愧不敢当,陆兄才是……”陆议身边跟着个小姑娘,方才她一直在旁听两人说话,此时不耐烦地打断道:“行了行了,你们不要互相吹捧了。步子山,你也在我二哥麾下任事么?”
步骘不认得她,看了看陆议,陆议微笑道:“这位是孙姑娘,讨虏将军的小妹。”
步骘恍然道:“原来是孙姑娘,属下名步骘,字子山,是将军帐下的主记。”
孙尚香点点头,饶有兴致地从随从手中牵过一匹白地青斑的高头骏马,拍了拍它洁白如雪的颈鬃,道:“步骘,这是惊帆。”
惊帆颇通人性,配合地点头喷了个鼻响,好像也想与步骘认识认识似的。步骘愣了愣,陆议嗔怪道:“阿香,不许胡闹。”
孙尚香噘嘴道:“我才没有胡闹哩,我真的很喜欢惊帆。”便走到一旁去与惊帆说话了。
陆议道:“孙姑娘年轻顽皮,步兄莫放在心上。”
步骘道:“子山不敢,我记得陆兄的宅邸远在几条街之外,怎么到这里来了?”
陆议尚未说话,孙尚香在旁插嘴道:“自从他在我二哥麾下出仕以后,每日登门道贺的人络绎不绝,他懒得应酬,便躲了出来,这附近都是贫民,没人认得他。”
孙尚香性子直率,一向有什么说什么,陆议却心思细腻,想到步骘刚才在此吃饭,必定就住在附近,孙尚香说这附近都是贫民,把他也一同算了进去。陆议只怕步骘难堪,看了看他,却见他面无异色,只是淡淡道:“原来如此。”
陆议道:“步兄要去往何处?”
步骘道:“回家,我家就在隔壁街上。”三人说着话,已走到了街口,陆议和孙尚香要往东走,步骘往西,便就此别过了,约定改日再叙。
步骘回到家门口时,只见门外的院墙下立着几个女子,衣着讲究,周身绫罗,只是打扮都差不多,像是大户人家的侍婢。
步骘见她们身旁放着几个箱子,以为她们是走累了在此歇脚的,便没在意,兀自掏钥匙开院门,谁知为首的一个侍婢却上前与他搭话道:“敢问这位是步骘步大人么?”
步骘看了看她,狐疑道:“我是,你有何事?”
那侍婢恭恭敬敬地施下一礼,道:“奴名叫文鸢,我家夫人听闻大人新任将军府主记,特意备了些薄礼送来,以贺大人出仕之喜。”
步骘本不是吴郡吴县人,家中又贫寒,即便已在朝中受职,也门庭冷落,无人问津,这还是头一遭有人给他送礼。相较之下,陆议却为宾客所扰,不得不出门躲清静。
步骘有些奇怪,问道:“你家夫人?”
文鸢道:“是,我家夫人是讨虏将军的侧室,讳练师,与大人同出步氏一族,夫人自小便有貌美之名,享誉族中,大人想必是知道的。”
步骘想了想,依稀有几分记得,道:“我知道,但我与你家夫人素无往来,她为何忽然给我送礼?”
文鸢道:“大人与夫人虽无往来,但毕竟同出一族,算来还是兄妹,大人入朝为官,夫人无有不贺之理。况且夫人素来仰慕大人的才德,听闻大人有意在江东出仕,曾在将军面前几度为大人进言,大人如今终于得偿所愿,夫人也很为大人高兴呢。”
说话间步骘已打开了院门,随文鸢同来的几个小丫头见状抬起箱子想进门,哪知步骘却忽然拦下她们,对文鸢蹙眉道:“你的意思是说,讨虏将军任命我为主记,是因为听了你们夫人的进言?”
文鸢不答是与不是,只微笑道:“夫人在府中很受将军的宠爱,将军对她的话向来言听计从,今后若能有大人在前朝与夫人互为表里,夫人定能更得将军喜爱,大人的仕途也势必会一帆风顺的。”
步骘淡淡道:“夫人的好意我心领了,这些东西还请姑娘抬回去吧,我如今已是幕府官僚,为官之道,最重清廉,请恕我实在不能收。”
文鸢本以为事情就要办成了,谁知步骘却忽然变了脸,文鸢不免愣了一愣,讪笑道:“这些只是夫人的贺礼,又不是贿赂大人,何来清廉之说?听闻近来陆氏的二位族长也已在朝中出仕,陆氏乃是世家豪族,在江南一带结交甚广,这几日闻讯前去送礼的人把陆府的门槛都踏破了,陆绩和陆议都不怕被人议论,大人怕什么呢?”
步骘冷冷道:“那你们把东西抬去送给陆氏就是。”便进门关上了院门。
文鸢碰了满鼻子灰,一时愣在了当地。
文鸢回去复命时,步练师正坐在窗下,对着窗外黯淡的日光缝一件孩子的小衣裳,她一心想生个儿子,连衣裳上绣的花样都是虎头和斧钺。步练师见文鸢带着几个小丫头抬着箱子进来,蹙眉道:“怎么又抬回来了?”
文鸢嗫嚅道:“步骘大人不肯收……”
步练师将手里的针线一摔,怒道:“废物,这点事都办不成!若不是我怀着身孕出行不便,今日我就亲自去了!”
文鸢吓得扑地跪下了,道:“夫人恕罪,是奴无能。”
步练师缓了口气,不悦道:“你是按我教你的话说的么?”
文鸢道:“是,奴按夫人的教导,说夫人曾向将军为大人进言,可不说还好,一说步骘大人就翻脸了,如何也不肯收下夫人的东西。”
步练师想了想,嗤道:“他倒还挺清高,不识抬举的东西。”
文鸢为难道:“那……夫人打算怎么办?”
步练师冷冷道:“他早晚会收下的,就凭他的出身,想在前朝得到重用,哪有那么容易!多少门阀世家、豪族贵胄的人拦在前头,他算什么?总有一日他会明白,他和我是一样的人,只有与我联手,他才有出人头地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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