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权道:“紫绶,你倒是打了一手好算盘,刚生下孩子,就忙不迭地为他谋前程了,这孩子有长子的身份,若再由正室抚养,俨然便是嫡长子了,你可真是精明得很呢。”
徐姝闻言松了口气,紫绶却没料到他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愣了愣,叩首道:“将军,贱妾不是这个意思,若是谢夫人来日诞下嫡子,将军有意废长立嫡,贱妾毫无怨言!”
孙权未置可否,意兴阑珊地起身道:“你好生养着吧,孤还有事,先回去了,养母的事改日再说。”
孙权回到书房,已是三更时分了,仲姜见他进门,迎上前道:“时候不早了,请将军梳洗安歇吧,奴已命人将床榻铺好了。”
孙权点点头,却不让她为自己更衣,道:“先等等,你去把谷利叫来。”
仲姜应了,出去换了谷利进来。孙权让他把门关了,问道:“这段时日我一直耽于军务,无暇过问谢舒的情形,不知她在会稽娘家过得如何?”
谷利道:“谢夫人一向安分守己,从不多事,且会稽郡境内近来虽屡有山贼作乱,但多在县城外的山岭之间,谢夫人的家乡山阴县内还算太平,因此夫人想来无事。”
孙权颌首道:“那便好。”
他铺开一张黄纸,提笔蘸墨,凝神思虑片刻,写下了几行字,似是觉得不妥,又揉皱扔了,重又铺开一张纸提笔书写。
谷利不知他意欲何为,在旁安静地等着。孙权又一连废了好几张纸才写就,将那封信笺仔细地折好,从腰间解下一只锦囊塞入里头,郑重地交给谷利,道:“你派人把这封信送给谢舒,就说我想接她回来,与她重归于好,若是她愿意,我仍会让她做正室,那封休书只当从未有过,裳儿的事我也会彻查,若是果真有什么内情,我定会还她清白。如果她不愿意,你就看看她缺什么少什么,回来告诉我,我派人给她送去,待镇压了山越,我得了空再亲自去看望她。”
谷利接过锦囊,道:“按说将军的吩咐,属下义不容辞,但这桩差事交给属下去办,倒不如交给吕蒙大人。吕大人近来受命镇抚山越人,就驻军在会稽郡山阴县外,且他的夫人孙氏从前就是谢夫人身边的人。”
孙权道:“也罢,那你便派人和吕蒙说一声吧,吕蒙办事我也放心。”
徐姝看过了紫绶回到自己屋里,气恨交加,一拂袖将案几上的灯台果盘尽数扫到了地下。侍婢徐漌情知她不喜紫绶诞下长子,忙吩咐小丫头将屋门掩上,以免外头的人听见动静,轻声劝道:“夫人消消气,为了一个贱婢气成这样,实在不值当。”
徐姝切齿道:“一个贱婢尚且有这样的运气为仲谋生下长子,我嫁进府里已经一年多了,为何还没有动静?我听医倌说,紫绶的孩子是二月里怀上的,我翻看了二月的记档,她只在二月初八那日伺候过将军一夜,二月初八,正是我进府的日子!这个贱婢!我真该在她怀孕的时候把这孩子打掉!”
徐漌道:“紫绶精明得紧,她早就知道自己怀孕了,却一直瞒着不说,直到肚子大得藏不住了,被同住的步氏发觉,这才捅了出来。那时她已怀孕近五个月了,将军又知情,夫人便是想下手也难了。但如今她虽已生下了孩子,咱们却也不是毫无应对之策,夫人若是不嫌弃,不妨将那孩子接过来抚养,自古立嗣,非嫡即长,将军如今没有正室,自然不会有嫡子,来日此子得立,夫人自然便是将军的正室了。”
徐姝嫌恶道:“我怎么不嫌弃?我一想到那孩子是贱婢所生,就觉得恶心!”
徐漌劝道:“夫人想当将军的正室,就得有正室的肚量,以咱们将军的本事和地位,以后他的女人只会越来越多,恶心的事又何止这一桩?况且按夫人方才的说法,那孩子是紫绶在二月初八夫人进府的那夜怀上的,本来就该是夫人的孩子,只是借她的肚子降生在这个世上罢了,连紫绶自己不也这么说么?”
徐姝听了眼前一亮,道:“是了,那原本就该是我的孩子!”却又为难道:“可紫绶那贱婢方才在仲谋面前口口声声地求他让谢舒抚养那孩子,若是仲谋耳根子一软答应了她……”
徐漌忙道:“我看将军对她冷冷的,不像是会答应的样子。”
徐姝蹙眉道:“这也难说,仲谋自执掌江东以来,性情是益发深沉难测了,时常表面一套、背后一套,他的话可不能全信。”她沉吟着,恨恨道:“谢舒那贱人一日不死,我就一日不能安心!”
步练师回到自己房里,已是深夜了,还没进门,便听大虎在屋里声嘶力竭地哭着。侍婢文雁迎上来接了步练师的斗篷,道:“夫人可回来了,小主半夜里睡醒了,见夫人不在身边,哭着找您哩,奴怎么都哄不好她。”
步练师不悦道:“没用的东西,还不把她抱来!”
文雁诺诺地退下了,过了一会儿,抱了嚎哭的大虎来。大虎如今已快满一岁了,虽是女儿,但却虎头虎脑,壮健得很,一次病也没生过,就像是田间的野草一样茁壮地生长,哭起来亦是中气十足。步练师本就因紫绶诞下长子而心绪不好,被她一吵,更觉烦躁,耐着性子哄了一会儿,大虎非但没有睡着,反倒越哭越厉害了。步练师便也没了耐性,将大虎往榻上一放,凶文雁道:“你不是说她找我么?怎么如今我回来了,她还哭个不停?”
文雁唬得缩着肩低着头,诺诺道:“奴又不是大虎小主,怎知她为何而哭?奴……奴只是觉得小主与夫人母女连心,想必是因为思念夫人所致。”
步练师气得一把拧住了她的嘴,道:“你说什么?你还敢顶嘴了!你身为奴婢,哄不好小主,该当何罪?”扯住文雁的头发,反手便是一巴掌。
文雁的半张脸立时肿了起来,却咬着唇不敢哭出声来。步练师正在气头上,又呵斥大虎道:“别哭了!大半夜的号什么丧?吵得将军晚上睡不好,都多少日子没来我屋里过夜了?倒是便宜了紫绶那个贱婢!我拼着一条命、疼得要死要活地生下你这个没用的赔钱货,我都还没哭哩,你哭什么?你若是个儿子,我何至于落到今日这等不上不下的境地!”
大虎虽还不懂事,但已会察言观色,见步练师声色俱厉,愈发尖嚎起来,一张小脸都憋得紫涨了。
侍婢文鸢忙踹了匍匐在地的文雁一脚,道:“还趴在地下干什么?赶紧把小主抱下去,没见夫人正心烦么?”
文雁忙捂着脸,抱起嚎哭挣扎不止的大虎出去了。
哭声绕进后院,渐渐地听不见了,步练师这才叹了口气,头疼地揉着额角。文鸢递过一碗热茶,道:“夫人无需忧虑,那紫绶虽侥幸生下了长子,但她身份低贱,将军今日虽未表态,但终究是要把那孩子交予旁人抚养的,夫人只消想法子将那孩子弄过来,再加上大虎小主,还有步骘大人在前朝出力,不怕坐不上将军夫人的位子。”
步练师道:“只怕是难,徐姝那傻子倒是不足为虑,我原本以为袁裳会是我最大的对手,连后招都备下了,谁知今日紫绶竟提出让将军接谢舒回来,若是将军听了她的,那我只怕是永无出头之日了。”
步练师抬头看向夜色深沉的窗外,叹了一叹,复又衔恨道:“那贱人真是阴魂不散,若是她死了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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