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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九年三月,曹操带兵北上冀州, 援合袁谭攻打袁尚, 军师郭嘉、荀攸随行。
出兵这日, 天还未亮, 皇帝刘协便率众卿出宫为大军践行去了。食时时分, 皇后伏寿受过了各宫嫔妃们的晨省, 见刘协还未回来, 心中放心不下, 便带了几个宫婢出门迎候。
宫中禁卫森严,遍地都是曹操的人, 伏寿也不敢随意走动,只站在长秋宫的宫门内向外张望着。过了约摸半个时辰, 才见一行仪仗远远地过来了。
伏寿待刘协走近了, 便整衣施礼道:“臣妾恭迎陛下。”
刘协扶起她道:“皇后不必多礼。”
两人并肩进了长秋宫门,那队紧紧跟随刘协的虎贲侍卫才撤走了。伏寿见周遭只有几个心腹侍婢在, 才低声问道:“陛下,曹司空已走了么?”
因今日出面为曹操送行,刘协身着衮冕,一袭玄色绣龙凤十二章纹衮衣端庄肃穆, 衬得他长身玉立,贵重难言, 冠上的十二道玉珠冕旒在额间投下散碎而微颤的淡影, 愈显出他的侧颜清绝, 肤白如玉, 唯有深锁的眉心和低垂的眼睫,昭示着他内心的苦闷与不甘。刘协闻言只淡淡道:“走了。”顿了顿,似是觉出了自己的冷淡,又续道:“现下大军大约已出了城。”
伏寿情知他心绪不好,宽慰道:“曹操此番出征带走了近万兵众,城内想必空落了不少,咱们也可以松口气了。”
“松口气?”刘协轻轻一哂,进殿走到尊位上坐下,挥手摒退了殿内伺候的大小近侍,道:“现下倒是可以松口气了,不过待得曹操回来,咱们的日子只怕会比从前更难过。”
伏寿在他的身侧跪坐了,倒了一盏热茶递给他,又接过他解下的旒冕,道:“按说臣妾身为后宫女眷,不得干预政事,但此番曹操若能荡平冀州,扫清袁绍的残部,则曹氏在中原便再无腹心之患了。以曹操的谋算韬略,这几乎已成定局,陛下难道就打算坐以待毙么?”
刘协叹了口气,低头摆弄着手中的青瓷茶盏,浓浊的茶汤映着他沉郁的眼眸,将他的眸光染上一层阴翳。刘协道:“朕还能怎样?当初曹操与袁绍决战官渡的前夕,朕曾下密诏命董承外联刘备刺杀曹操,谁知功亏一篑,被诛戮者不计其数,董承手下的兵也尽被曹操收剿。朕如何不知此番曹操若荡平冀州,汉室便再难有翻身之日了,可朕既无兵众,也无亲信,又能如何呢?”
伏寿螓首微垂,理着旒冕上累垂的白玉珠串,细白的手指从流水似的玉珠间穿过,发出清泉般的轻响。她似是在犹豫着什么,片刻,才抬头道:“不知陛下听说了没有,曹丕对吴侯夫人属意已久,想纳她为妾。”
她出口便是不相干的一句话,刘协微微一怔,道:“什么?这消息可确实么?”
伏寿道:“司空府里和曹丕的身边都有咱们布下的人,虽然曹氏父子谨慎多疑,从不让外人近身伺候,但这消息当不会是空穴来风。且臣妾也命人在暗中打听过,曹丕虽不常与谢氏见面,但他的夫人甄氏却三天两头去探望谢氏,可见此事是八九不离十的。”
刘协闻言,一双英气俊挺的龙眉皱了起来,修长的十指攥紧了手里的青瓷茶杯。伏寿将旒冕搁在案上,略略倾近了他,低声道:“此番曹操北上亲征,将许都的城防交予曹丕监理,他手里现掌着城卫的兵符,可调动城内的兵马……臣妾想着,这其中是否有文章可做?”
刘协沉吟了一瞬,眸光倏地亮起,像是一道耀目的电光划破了漫天的乌云,然而只是在一息之间,那道光便寂然湮灭了,阴霾重又合拢,弥漫了他的眼底。刘协默了半晌,才道:“是有文章可做,不过……”
伏寿聪敏睿惠,立时洞察了他的心思,追问道:“陛下是不是担心谢妹妹?”
刘协叹了一声,道:“要在曹丕的身上做文章,势必会累及她,皇后方才说起曹丕对她有意,想必也是这个意思。可曹操阴戾狠绝,杀人不眨眼,当年董承等人死得何其惨烈,朕不能让她也……何况她的父亲谢大人就是为朕而死,于情于理,朕都应看顾她才是,绝没有再让她为朕涉险的道理。否则朕来日置身黄泉之下,也无颜面对谢大人。”
伏寿抬手攥住他的袖襟,轻声却急切地道:“陛下顾念谢妹妹,难道就不顾念含恨而亡的董贵人、不顾念贵人腹中尚未出世便夭折了的小皇子么?陛下若是投鼠忌器、止步于此,那咱们从前的努力可都付诸东流了,董承、种辑、王子服……多少汉室的忠臣也都枉死了!陛下从前虽受制于人,但向来杀伐果断,从未有过如此犹豫不决的时候,臣妾斗胆问一句,陛下对谢妹妹……究竟有着怎样的感情?”
“怎样的感情?”刘协将手里的茶杯搁在案上,抬眸望向殿外,目光沉郁而迷茫,像是殿外混沌不清的天幕:“若是天下不曾大乱,她本该应选入宫,成为朕的妃妾,可天道弄人,朕如今形同傀儡,自身难保,又怎敢对她有什么奢想?就算她不曾嫁给孙权,就算曹丕无意于她,朕也只能当她是妹妹罢了。”
伏寿从旁打量着他的脸色,他嘴上虽如此说,但他眼中的失落和方才听闻曹丕有意于谢舒时的黯然,又怎能瞒得过她的眼睛。但伏寿并不如何难过,从她成为皇后的一刻起,她就知道自己不可能完全拥有刘协,她只是为汉室忧虑,她的母亲也是汉家的公主,她身上流着和刘协同样的血。
两个人一时对坐无言,这时,一直在殿外候立的大长秋忽然进殿禀道:“皇上,皇后娘娘,长乐殿的宪贵人回宫了。”
曹宪怀孕后便出宫回到曹氏娘家安胎,谁知却不幸小产,在司空府中将养了一个月,于今日回宫。伏寿已事先知道了,便道:“曹贵人的身子弱,让她好生在自己宫里歇着就是,不必过来行礼了,往后一个月的晨省也免了,待她的身子好些了再说。”
大长秋应道:“皇后娘娘仁善。”便下去了。
刘协道:“她这个时候回来,想必是得了曹操的叮嘱,在他出征期间盯着后宫诸人。”他厌恶地蹙眉:“好个曹贼,连朕的后宫也不肯放过!”
伏寿道:“就算没有曹宪,也还有臻祥殿那位呢,说起来,今日是初十,陛下该去臻祥殿陪伴曹节的。”
刘协冷冷笑道:“朕这个皇帝当的,可真是史无先例,逢五得去曹宪宫里过夜,逢十得去曹节宫里过夜,想陪陪皇后也不成。”他伸手握住伏寿微凉的指尖,叹道:“是朕对不住你。”
伏寿心中一暖,也回握住他的手,道:“世事逼人,陛下也是迫不得已,臣妾绝不敢有所怨怼。现下时候不早,曹贵人想必已备好了膳食等着陛下呢,若是陛下去得迟了,贵人又该使性子了。”
刘协只得叹了一声,从案后起身,吩咐侍婢更衣。黄门御侍正要命人摆驾,刘协却心里一动,道:“等等,今日朕不去臻祥殿,宪贵人刚回宫,朕去看看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