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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仲秋,江南却依旧燠热如夏, 近来的一场雨已连绵下了三日, 将花树草木洗得葱翠欲滴, 沉沉的浓荫如低垂的铅云, 天地间充斥着朦胧闷窒的水雾, 缠得人透不过气来。
这日, 孙权一早在前殿召集文臣武将议事, 直到午后才散, 殿门一开,臣僚们三三两两地从屋里出来, 由等在殿外的仆从撑伞接走。周瑜和鲁肃落在最后, 孙权亲自送了他们出来, 又在门口说了会儿话, 两人才一同拜别。
孙权独自站在殿前的台阶上目送着二人上车,直到那两驾华美的马车消失在蒙蒙的雨雾之中,孙权却还一动不动地站着, 飘忽不定的风将雨水一阵阵地送入檐下,孙权身上白银地玄黑纹缘的朝服很快就被沾湿了。
在前殿伺候的女官仲姜情知自谢夫人过世后, 孙权一直是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便默默地在身后为他撑起了竹伞。孙权有所察觉,微微侧首, 问道:“这些日子徐姝有动静么?”
仲姜道:“如将军所料, 徐夫人不甘坐以待毙, 频频委派身边的人出入府邸, 似是在暗查步夫人。但步夫人掌权后,便派人守住了徐夫人的院子,不许进出,徐夫人现下形同幽禁,就算是想查,只怕也有心无力。”
孙权默了半晌,脸色在幽暗的天光下阴晴莫辨,忽然道:“去传步氏过来,就说我要看看孩子们,剩下的,你知道该怎么办。”
仲姜一凛,沉静道:“是。”
午后时分,因着连日阴雨,出门不便,步练师只觉提不起精神,吃过饭便睡下了。
外头的天阴得厉害,屋里只燃着零星几盏油灯,从轩窗里灌入的风撩拨着如豆的火焰,将幽弱的光投在纱帐上,飘忽如鬼魅。两个孩子睡在榻边的小床上,不时呜咽一声,像是一颗石子投入静水里,漾起几圈涟漪,便又重归于宁静。天地间唯余一片沙沙的雨声,听得久了,仿佛置身于春日的桑田里,周遭是连绵无尽的春蚕吞噬桑叶的轻响。
侍婢文鸢守在榻边,昏昏欲睡,小床里的孙登却渐渐不安分起来,忽然哇的一声哭了。
文鸢被惊醒了,床帐内的步练师翻了个身,朦胧道:“是谁哭了?”
文鸢忙抱起孙登哄着,道:“是长公子,大约是饿了。”
这段时日步练师一个人侍弄着两个孩子,着实疲累,但为了正室之位,也不得不如此。她叹了口气,掀开床帐看了看,道:“去叫奶娘过来喂喂他吧。”
文鸢应了,遣了文雁去领奶娘。大虎被孙登一闹,也醒了,跟着啼哭起来。
大虎自小便生得壮健,哭声格外洪亮,一下子便盖过了孙登,衬得他的哭声尤为孱弱可怜。步练师蹙了眉道:“这孩子好歹是个男孩,怎地哭起来像病猫似的,连女孩都不如,只怕不好养活。”
文鸢道:“长公子的生母出身卑贱,是伺候人干粗活的,想是在娘胎里时便没养好。哪及夫人得将军宠爱,生下的孩子才这般生龙活虎,惹人喜爱。不过夫人也不必担忧,有夫人时时照拂护佑着,长公子定能平安长大的。”
步练师不悦道:“你说谁是公子的生母?”
文鸢一愣,自知失言,忙道:“夫人是公子的生母,奴婢说错了,请夫人恕罪。”
步练师冷冷道:“他都这么大了,眼看着就快记事了,怎能在他面前胡说八道?若是再有下次,看我不拔了你的舌头!”
文鸢出了一身冷汗,诺诺称是。
片刻,侍婢文雁领了奶娘进屋,文鸢便把孙登交给奶娘喂奶去了,大虎犹自啼哭不止。
文鸢心知步练师嫌她是个女儿,自打出生时起便不大喜欢她,生怕她哭个没完再惹恼了步练师,便想抱大虎出去。谁知步练师却道:“把她抱来我看看。”
文鸢将大虎递给步练师,步练师打量着她哭得涨红的小脸,目光触及她眉间一颗艳冶的红痣,心中陡生厌烦,道:“她这是怎么了?莫不是也饿了?我可没奶喂她。”
文鸢小心翼翼地道:“小主快一岁了,也该断奶了,况且午后才吃过米粥,想必不是饿的,是被长公子惊着了。”
步练师没奈何,随手拍了两下,大虎竟渐渐止住了啼哭,在她怀里睁大了眼睛看她。
文鸢惊喜道:“可见夫人和小主母女连心,小主这么快便不哭了。”
文雁在旁道:“小主这般乖巧伶俐,可比长公子强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