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二六(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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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华死后半个月, 曹操终于带兵赶回许都。因着天时闷热, 为怕尸首腐坏,其时曹华已封棺大敛了, 曹操连她的最后一面也没见上,只得隔着棺木哭祭。

宫里经伏寿查实, 下毒的正是曹节, 既有宫人为证, 又有她与曹华口角在先, 曹操即使满腹疑窦, 也无话可说。

曹节戕害嫔妃, 有悖后妃之德,本应废为庶人, 打入冷宫,但她毕竟是曹氏的女儿,刘协不好贸然处置她,便将她遣送回家, 交由曹氏定夺。

这日, 曹操下朝回府, 已是后晌了。府里素日伺候他的侍婢采菲正在门内候着, 见他从马车上下来, 忙撑起纸伞迎上去,道:“司空回来了。”

曹操“嗯”了声, 抬头看看阴云密布的天幕, 万千雨丝正从天而降, 沾衣不湿,却连绵不绝。曹操伸手拂去落在肩头上的雨珠,道:“这天真怪,分明已入秋了,却下起雨来了。”

采菲小心地道:“自从华贵人去世后,这雨就一直下个不停,可见连老天都觉得咱们贵人可怜了。”

曹操叹了一声,抬腿迈进了门槛,采菲又道:“今日午上司空不在时,夫人屋里的采萍来了一趟,说夫人赌气不肯吃饭,至今已三天了,怕夫人年纪大了熬不住,想请司空过去劝劝夫人。”

这些日子以来,曹操自觉无颜面对丁夫人,一直没去丁夫人屋里走动。他也知道躲不过,只得道:“那便去吧。”

采菲应诺,引着曹操往正院去了。

进了院门,曹操一眼便看见曹华的棺木停在院子当中,因着近来秋雨连绵,棺木上搭着棚子遮雨,甚是扎眼。曹操心头一搐,连忙转开眼,进了屋。

卧房里,丁夫人正躺在榻上,侍婢采萍跪在榻边,手捧着一碗热粥,正劝丁夫人吃饭,见曹操进来,忙起身施礼。曹操接过碗匙来到榻边,舀起一勺菜粥送到丁夫人嘴边,轻声道:“夫人,吃一口吧。”

丁夫人双目紧闭,一动不动。曹操见她原本黑白参半的鬓发,在短短半个月间竟已全白了,分明是与自己差不多的年纪,看着却比自己苍老许多,心里难受极了,道:“夫人,你再难过,也别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华儿已去了,你若是再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怎么活啊?”话至此处,一代叱咤风云的乱世枭雄,也禁不住哽咽了。

采菲和采萍见状都悄悄地退了出去,掩上了门扉。丁夫人毫不领情,睁开眼冷冷道:“你活得不是好好的么?华儿去了,也没见你要死要活的,可见男人都是没心肝的东西!”

曹操气道:“你这是什么话?华儿是我嫡亲的女儿,自小打我身边长起来的,她死了,我怎能不难过?可人死不能复生,难不成我也得跟着她去了,才算是有心肝么?”

丁夫人半是嘲讽地道:“你也不必随她去,你还有宏图未展,且得好好活着呢。可华儿不能白死,环氏和曹节如今都还好端端地在府里,你让我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曹操软言辩解道:“那你想怎地?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难不成还让我杀了她们给华儿抵命?且不说曹节也是我的女儿,这事是不是她干的,都还不清楚呢!陛下和伏寿一向阳奉阴违、诡计多端,他们说是曹节干的,你就信么?阿宪也从宫里托人捎信来家,说事有蹊跷,劝我谨慎,那封信我也拿给你看了不是?”

丁夫人思及曹华,心绪翻涌,胸膛一起一伏的,勉力撑起身子想坐起来。曹操伸手扶她,却被她一把挥开了,颤声道:“先是子脩,再是华儿,我此生视为性命的一双儿女,都含冤而死,你却连给他们主持公道的胆量都没有,岂非枉称英豪?就算你一时之间不能为华儿做主,子脩的事总没有疑议,你便杀了张绣和贾诩给他抵命!他们已苟活了许多年,也够本了!”

曹操为难道:“当年子脩因他们而死是不假,但他们如今已归顺于我,我若杀了他们,便是杀降,天下人会怎么看?往后还有人敢归顺我么?更何况我此番北征,张绣还是前锋,刚立了战功,我怎能杀他?”

丁夫人冷笑道:“你总是有理的。那贾诩呢?贾诩和张绣,你必得杀一个,否则我就死给你看!”

曹操叹了口气,权衡了一番,道:“也罢,子脩和华儿英年早逝,总是我对你不住,只是你得容我考虑几日。”

丁夫人见他松了口,才淡淡道:“你快着些,子脩和华儿,可都在天上睁眼看着呢!”

过了几日,曹操没什么动静。这天,秋雨绵绵,整下了一日。傍晚时分,天黑得格外早,还不到食时屋里就掌起了灯烛。环夫人闷了一天,只觉精神不济,思量着想早点歇下,便坐到妆台前,让曹节的奶娘周氏替自己卸妆梳洗。

周氏熟络地拆下她发间的钗饰,又用温水浸了手巾,递给环夫人拭面,见她额角有道淤红的伤痂,便提点道:“夫人仔细些,别让伤口沾了水,会留疤的。”

环夫人拨开长发对镜照了照,嫌恶道:“那疯婆子下手也忒狠了,这都半个多月了,淤肿还没消下去!我迟早要她好看!”

周氏替她梳着头道:“老身早就劝过夫人,丁夫人性情古怪,不是好相与的,与其委身侍之,不如取而代之。夫人自家当了正室,咱们公子不就顺理成章地成为司空嫡子了么?”

环夫人叹道:“阿节闹出这么大的事,那疯婆子与我势不两立,我便是想委曲求全也不成了。不过也好,斗了这么多年,也该决出个结果了。那疯婆子如今没有子女傍身,正室之位是坐不久了,倒不足为虑,怕只怕卞氏不好对付……”

周氏还想说什么,这时,曹冲却从外头跑了进来,叫了声“娘”,一头扑进了环夫人的怀里。

环夫人摸摸他的脑袋道:“不是让你在屋里念书么,怎么跑出来了?外头还下着雨呢,看头发都淋湿了。”

曹冲仰头道:“儿子本来是在念书的,但阿姊在隔壁哭,儿子看不进去,后来阿姊又摔起东西来了,儿子害怕,便只好来找母亲了。”

环夫人听得蹙了眉。周氏道:“贵人自打来家后便一直是这样,如此下去可不行,夫人得劝劝她。”

环夫人烦躁道:“我早就劝过了,好话说了一箩筐,嘴皮子都磨破了,她听不进去,我又有什么法子?”虽如此说,却还是起身去了后院。

还没进门,便听曹节在屋里呜呜咽咽的,侍婢们都挤在门口不敢进去。环夫人推开她们进了屋,见地下一片狼藉,原是曹节不肯吃饭,把汤菜摔了一地。

环夫人气不打一处来,斥道:“你哭就罢了,还摔东西?你在宫里惹出那么大的祸端来,我还没与你算账哩,你的脾气倒不小!”

曹节鬓发凌乱,满面泪痕,饮泣道:“娘,曹华真的不是我害死的,我是嫉恨她,可是不曾下毒杀她,是陛下和伏寿污蔑我!曹宪说过他们没安好心,我若是那时听了她的,便好了!”

环夫人更气:“你还有脸提曹宪?同是庶出的女儿,你与她差了不止一点半点,也活该我斗不过卞氏!瞧瞧人家调/教出的好女儿,再看看你!亏得我几次三番地托人叮嘱你,莫与曹华争风吃醋,莫与曹华争风吃醋,你偏不听!这下可好,不但把你自己搭了进去,连冲儿的前程也被你毁了!”

曹节心里有愧,原本哀哀戚戚任凭她数落,听到后半截,却渐渐变了脸色,又是惊诧又是失望,道:“娘,我都落到这等地步了,你在乎的却只是冲弟的前程么?你的眼里是不是从没有我这个女儿,只有冲弟罢了!”

环夫人被她气得差点仰过去:“我的眼里没有你,会怀胎十月生下你,又含辛茹苦地把你养大?你个没良心的冤家,你是不是要气死我啊!”

正闹着,侍婢采薇急匆匆地从前院过来,向周氏耳语了几句。周氏点点头,打圆场道:“夫人消消气,贵人也是委屈极了,才说气话的,不能当真。”又对曹节道:“贵人也少说两句吧,夫人还不都是为了你们儿女么?”

两人这才都不说话了,只是都气咻咻的,各自满腹委屈。

周氏吩咐侍婢把屋里打扫了,扶了环夫人出去,看看左右无人,低声道:“夫人,方才采薇来说,张绣想见您,现下正在前厅等着呢。”

环夫人缓了口气,疑惑道:“张绣?我又不认得他,他来见我作甚?”

回到前院,只见屋里的侧席上坐着个男子,生得膀大腰圆,单是坐着便比旁人高上许多,一看便是武将,见环夫人进屋,起身拜道:“末将张绣,参见侧夫人。”

环夫人从没见过他,留神打量,见他约莫四十来岁年纪,颔下蓄着短须,穿了身粗布衣裳,生得壮硕威武,站起来就像座山似的,却卑躬屈膝的,满面讨好之色,毫无武将风骨。

环夫人命人关了门,只留周氏侍奉在侧,道:“久闻将军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只是现下快到门禁的时辰了,张将军是怎么进来的?”

张绣道:“正是因为快到门禁的时辰了,司空府各门人马杂沓,才好混进来。末将花了大价钱买通府卫,又换了身破烂衣裳,扮作是送柴火的,只为进府见侧夫人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