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熙帝今夜出宫,不仅带了王九福,还带上了周草易,至于为何带上这位太医,王九福其实也不明白,只当定熙帝是担心敬贵妃的身子。
定熙帝楚恪自然是在担心亭幽的身子,担心她伤还没好,又担心当初她的内亏还没补上,带上周草易本是想让他先替亭幽把把脉,可谁也没料到事情最后会变成这般。
亭幽仰躺在床上不敢着声,连动一动手指都不敢,定熙帝坐在木椅上,也不出声,只静静看着她。
这压抑扭曲的宁静,在周草易进门后才打破。
“她吐了血,你替她看看。”定熙帝扫了一眼周草易。
周草易趋步上前,看见了亭幽嘴角已经干涸的血渍,再也顾不上礼节,没搭手绢,便诊脉了。
“贵妃娘娘并无大碍,前些日子娘娘心绪郁结,今日这一吐,反而将淤血吐了出来,待臣再开副方子,吃两服后便不碍事了。”
这么说,自己还是因祸得福了,亭幽躺在床上不无讽刺地想。
周草易退下去后,亭幽也坐起了身,冷眼望着定熙帝,事到如今,求也是无用的,自然就不用再假装了。
定熙帝看着亭幽的冷然,不怒反笑,亭幽瞧不懂那笑容,像是自嘲,可他有什么可自嘲的。
定熙帝的手指敲在那木盒子上,“怎么,既然想求情,连新割一段头发都舍不得。”
亭幽一时没反应过来,就听得定熙帝继续道:“既然你想绞了头发做姑子,明日朕就让圆觉给你剃度。”
若王九福在此必定大惊,亭幽想剃度的事,他最后也没同定熙帝说,却原来定熙帝早就心知肚明了。
亭幽想剃发为尼不假,可定熙帝如今这般肯定地让她去,她心底反而酸涩不堪,到这般地步,居然还存着妄想的情感,亭幽自己也想自嘲地笑笑,却牵不动嘴唇。
良久后定熙帝忽然起身坐到亭幽的身边来,定定地瞧着她,掰住亭幽的下巴,迫使她对望向自己的眼睛。
“朕没有容人之量,也做不到成人之美,从此你好自为之。”
亭幽的下巴被放开良久后,才从定熙帝的话里回过神来。
他的人自然是早就走了。
什么容人之量,什么成人之美,话里明显有话,亭幽想或者这里面有些误会,可无论澄清与否,结果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她不想再回到那里,让心一上一下在油锅里再煎熬。
次日,亭幽在圆觉亲自主持下,削去了三千青丝。
两年后,永安。
王九福心里诅咒着这贼老天,路赶得好好的,忽然就打起了密密匝匝豆大的雨点子,打得人眼睛都睁不开,一行人此时恰好走到石林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连个避雨的地方都没有。
两个侍卫脱了衣裳,撑在定熙帝头顶上,勉强为定熙帝遮了遮,但实际毫无效果,雨斜着飞进来,将人湿了个通透。
虽然已经是初夏,可淋了雨后依然嫌冷,何况永安本就是个湿冷的地方,衣裳贴在背上,让人忍不住打寒颤。
偏偏屋漏还逢连夜雨,天上居然开始落起鸽子蛋大小的冰雹。
王九福叫了声不好,对定熙帝道:“皇上请去马肚子下面躲一躲吧,下雹子了。”
这样大的鸽子蛋落下来,是要砸破脑袋的,定熙帝也不拘泥,弯身躲入了马肚子下,又让跟随的五、六个人都去马肚子下躲着。
马肚子下身子打不直,地上潮湿,此刻也顾不上许多了,定熙帝楚恪只能坐在地上,很快水就积成了水洼,饶是定熙帝平日身子硬朗也有些受不得,冷得打了个喷嚏。
这平日不怎么生病的人,一旦生起病来就来势汹汹,病情凶急得不得了。
待冰雹打过,雨小些了后,见着天色将晚,一行人又开始前行,定熙帝骑在马背上,只觉得头脑昏沉,渐渐不支,强忍到最后居然一个不稳跌下了马背,吓得王九福又跳又叫。
亲卫背了定熙帝,一行人匆匆往最近的人烟处走去。绕过几个山弯,一户人家出现在眼前,王九福这才松了口气。
王九福上前敲了敲那小院子的门,瞧着门扉半旧带破,想来不是什么殷实人家,但天色已黑,眼下除了这儿再没别的地方可遮头,王九福也就嫌弃不得了。
王九福在门外等得心焦了,才听得脚步声走进,门里隐隐有火光透出,“吱呀”一声后,一个青布裙的年轻女子出得门来。
王九福一抬头,两个人都同时一惊,同声而出,“怎么是你?!”
抱琴看见王九福,手里的烛台一下就掉到了地上,熄了,忙里慌张地抱琴就想关门,却被王九福上前一脚挡住。
“皇上病了,快些去请大夫。”此时王九福哪里顾得上看见抱琴的惊讶,回头就吩咐亲卫将定熙帝背进院子。
正此时又听得院内有个清脆糯甜的女声道:“抱琴,怎么了?”
说话间,那女子已经拿着一盏烛台走了出来。她站在光环里,并不是一个女子,灰衣尼帽,是一个年轻的女尼。
王九福一眼就认了出来,那不是敬贵妃又是谁。
亭幽却没能看清黑暗里的人是谁,可隐隐绰绰瞧着进来几个大男人,心里就有些急了,今天恰好弄筝夫妻下山去采买东西,院子里就剩下她、抱琴还有个厨房的婆子,此时那婆子早已经鼾声震天,这么大动静都没被闹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