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山梁下去,其间经过好几户人家,再翻过一道山岗,王家坳就在山岗下。
王家坳的十几户人家,全都姓王。
从天色刚发白就出发,抵达王驼背家,太阳已经升起老高了,烈日炎炎。
丧宴没有提前请做菜师傅的,人没死透,家里人也不可能提前把做丧宴的厨师请好。
喜宴会提前两天请爷爷去,因为一桌好的宴席,要提前准备。比如红糖肉,需得先蒸肉码糖;梅菜扣肉,也得先炸肉;卤肉凉菜更得提前准备。
九几年的偏远山区农村,没有什么山珍海味,喜宴丧宴都是那些菜。以猪肉为主,鸡鸭鱼各一道,蔬菜、凉粉、豆腐得去镇上买,稍微富裕一点的人家,会有羊肉。
爷爷做宴席,对材料没有特别讲究,也没法讲究,主人家提供什么材料,爷爷就尽可能地把菜做好。就算是我小有名气以后,依然很佩服从前的爷爷,无论主人家停供什么原材料,他都能把菜做得色香味俱全。
在我父亲死后,大山里已经少有喜宴。九几年,正是南下打工的热潮期,青壮年都往山外走,南下打工挣钱去了。十几岁的少年少女辍学,跟着年纪大一点的外出打工,已经是一种潮流。
男青年出去在外面结婚生孩子,女青年出去,看见了外面的花花世界,更是再不会想要嫁回到闭塞蛮荒的大山里。
大山里没了年轻人,自然也就没了喜宴,爷爷又少挣一些钱,还清债的日子也得往后拖。
就那么几年,几乎是转眼之间,大山里只留下老人孩童的身影。
大山里很快没了喜宴,丧宴也做得越来越马虎,因为参加丧宴的人大幅度减少,吃饭的几乎都是老人带着孩童,丧宴也就草草了事。
王驼背的丧宴,是我在大山里,见到排场最大的丧宴最后一次。
王家坳位于大山的南面,比我们家所在的北面向阳,山林更茂密,出产更丰富。大山下那片肥沃的坝子,有好十几个大型国际机场那么大,良田一眼望不到边。
南面人家户也稠密很多,不像我家北面那样,孤零零地没几户人家,地小水田少,日子也更穷。
王驼背的老婆特别能生育,养育十一个孩子,七个儿子、四个女儿,还都奇迹般地长大成人,一个也没夭折。
王驼背死的时候,十一个孩子都已经结婚成家,来给他守孝的直系孙子辈,就多达几十人。
他老婆尽管生育了十几个孩子,却是长寿之人,已经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虽然脸上是枯树皮一般,依然满口黄牙,精神矍铄。
王家坳的几十户人家,加上坝子对面的村里人也来参加丧宴,黑压压一片,有四百多人。
农村宴席,一桌八人,五十多桌,摆在相连的四户人家屋里、院坝里,人山人海,比镇上赶集时人还多。
王驼背儿长得又矮又丑,但他赶上了属于他那样人的好时代,当初他的阶级成分,是钻石般闪耀的特贫农,而且是父母早逝的特贫农。
因为他光辉灿烂的特贫身份,已经四十岁多岁还是老处男的他,在新时代的到来时,他竟然娶到一个不到二十岁,如花似玉的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