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在这种时候,还能笑得出来?”他恼怒着,又不解。
他面对多了这样血流成河的生死搏斗,所以不知不觉间,连他的心也变得冷硬。不知从何时开始,同袍在他面前惨烈的阵亡,已再不能勾动他一星半点的悲痛。他的心中只有愤恨,只有涨满了胸腔的怨怒,想要咆哮着质问老天的不公平——
他并不指望自己的姓氏,为自己带来多大的富贵或荣耀;可是,他也并不是为了要生来世上受这一遭痛苦和杀戮,并不是为了让属于自己家族的江山,在自己手中丢掉。他的命运即使从降生那一刻,就注定要在这样激烈残酷的争斗中消磨到尽头;他也不能就此甘心放弃那已经岌岌可危的江山社稷——那原本不属于他,此刻却落到他肩头要他一肩担起,要他义无反顾地以生命来维护的宋室皇权呵!
他每天都在期待着总有一日会降临的死亡。他知道一旦社稷覆灭,他是不可能活下去的。那从他手上夺得了天命所归的新帝,岂能容他继续存留在这世上,寻求另一个东山再起的机会?
所以面对紧绷的气氛和注定的牺牲,他很淡漠;他甚至是从容的,冷眼注视着旁人或惶恐、或哭泣。他甚至不曾紧张过,甚至在这样的激战中开始回想,他这一生有没有真正想要获得的东西,有没有错过任何值得他握住的事物?
他陡出一剑,将一名鞑子杀死在她面前。鲜血飞溅,染红了她的鞋尖。他等待着她终于在这样毫不留情的残忍杀戮之下崩溃,但是她对自己身上的斑斑血迹似乎仍然视若无睹。
她只是对他轻轻一笑,手中的长剑不停顿地刺过更多鞑子兵的身体;鲜红的血溅上她的手、她的衣袖、她的裙摆;汗水渗出她的额前,沿着双颊的优美曲线一直滑下她的脸庞。可是她仍然镇定如常,只有微蹙的眉间显示出她的愤怒和专注。
“我笑,是因为这荒谬的世间,这荒谬的天命——”她终于一侧身,美丽的眼眸望向他。登上这艘船的鞑子们已暂时被他们杀退,在大战之中,他们竟然奇异地获得了短暂的喘息时间。
她说话的语气是如此诚恳,坦然无伪。在那澄澈的注视之下,他忽尔心神震动了一下。
然后,在他觉察之前,他的手已经碰触到了她的容颜,在她颊侧以指腹轻轻拭去一滴鲜血。
她震慑了,瞠大了一双翦水瞳眸,深深地望着他,眼睛眨也不眨。
他忽然有丝狼狈了,意欲缩回自己那只孟浪造次的手,只是仓促解释道:“我……我只是觉得,不该让那些鞑子们的脏血,污了你的脸——”
她突然微笑了。笑容在她倾国倾城的容颜上如花般盛开,绽放出一种令人不可逼视的绝艳。
“谢谢你。”她轻轻地说,握住了他那只没来得及缩回去的大手。他的掌心温热,而她的纤手却带着一丝冰凉;他不禁一震。
“……中心藏之,何日忘之呵——”她低叹,不顾他脸上浮现的尴尬红潮,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