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第一次省去了她的姓氏,直呼她的名字。可是这一声低唤,却撕裂了她的心。面对这样心碎的疑问,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噙着眼中的泪,不断地摇头。
他却仿佛没有看到她的表情,只是那样消沉地颓然往后靠在了床头,闭上了眼睛。
“轻舞……假如最终只能和那人死别,那当初……又为何还要来与他生聚哩?”他仍然闭着眼睛,眼角终于渗出了一颗泪,沿着他消瘦而苍白的俊容缓缓滑下。
“轻舞,那个人不是别人……他是我的弟弟呵!”他蓦地睁开双眼,胸口剧烈起伏,声音震颤。“我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可是大敌当前,生死关头,我却没能去救他……他死了,而我却活了下来!轻舞,轻舞,你……是想让我这往后半生,都活在一种自责和痛苦裏吗?”
张世杰的声音,忽然横空而来,语调里带着一线扭曲的热望。
“不,大宋还没有完结……我们还有你,你是大宋宗室子弟,是唯一可以将这国祚社稷延续下去的人;我们还有这十余艘船,我们可以拥立你为帝,继续和那些鞑子抗争到底!”
他倾身向前,双手抓紧赵夕雍一只手臂,眼里带着疯狂的光芒,仿佛某种已经陷入全然的黑暗里的绝望,不甘心地想要博得最后的那一线生机。那眼神使得一旁的韩轻舞,机伶伶地打了个寒颤。
赵夕雍诧然地盯着张世杰,但在他还没有回答之前,韩轻舞已经迈上一步,拦在张世杰面前,语气冰冷。
“舅父,你还在妄想什么?十余艘船舰,数百名残兵败将……只靠着他身体里那一线血脉,就当真可以和那些来势汹汹、兵强马壮的蒙古鞑子周旋到底么?你……这不是想替大宋宗室保留这最后的一线血脉,倒是要一手把他推向死亡之地哩!二帝殉国、一帝被俘,还不够么?还要多搭上他这一条性命,为江山社稷陪葬?你醒一醒吧!这厓山一役,殉国之人何止十万!你就一定要其余生还的人一起牺牲?”
张世杰闻言剧震,不由得松开了紧抓赵夕雍的手,站直身子,狂怒地迫向韩轻舞面前。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只要一息尚存,我就会为大宋社稷奋战到底!国不可一日无君,赵大人是唯一的人选,我拥立他即位,有什么不对?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大宋真的亡了国吗?你这妖女,阻他前往,坏我大事,害死先帝一条命……现在,又要来动摇旁人的意志,妄言以诬大宋国祚?你究竟是存何居心?”
“……够了!”赵夕雍忽然断喝,将张世杰的指控打断。他咬着牙,视线在张世杰和韩轻舞身上停顿了片刻。他的面容上,突如其来地浮起一层矛盾和复杂的神情,心底似在挣扎;然而他没有流露出分毫思绪,只是最后将眼光停留在韩轻舞的脸上,语气很轻。
“我也不想死呵……可是你以为,我难道还有别的退路?”他涩然一笑,目光殷殷地盯住她。
“我从来没有过选择的余地;面前,总是只有那唯一的一条路可以走……当自己注定只有一死的时候,你告诉我,我怎样……才能活下去?”
那目光太复杂,仿佛向她寻求着某个无解的答案,又仿佛只是一种无可奈何、身不由己的认命。然而她在那一瞬间已经义无反顾,将旁的一切都置之度外。
因为,他对她说:轻舞,我不想死。轻舞,怎样才能活下去?
那短短的话,听在她耳中,却仿佛他的语气里终于浮现了一丝坦白的软弱;他第一次向她敞开了他的内心,第一次听从了她的执着,第一次,想要活下去——
她脑海中霎时间心念如电转,一瞬已闪过无数思绪。怎样的借口啊,可以拖延这最终一刻的来临?眼看着张世杰命人去请杨太后前来,倘若她再无法可想,这一刻就将不可逆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