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舞不禁伸手拉住了赵夕雍的衣袖,引得他看向自己。她微微仰首,凝视着他严峻而有丝复杂的神情,那星眉、那湛眸、那薄唇、那唇角繃着的坚毅线条……都是如此地熟悉,是她千百年来深藏在脑海、熨贴在心口,反覆想了几千几万遍的面容,如今活生生地在她眼前,如此接近。她只要轻轻一伸手,就能触碰到那张脸,就能感觉到那温热的气息;她只要再迈一步,就可以投入那宽阔的胸怀,就能重温那温暖的拥抱——
赵夕雍也被动地回望着韩轻舞。他的眼眸深处,含着那样一抹不可置信。杨太后竟然给了他这样一道诏旨,要他去做一件比舍生取义、慷慨赴死更加艰难的事——隐姓埋名、忍辱偷生地活下去,然后,要他一辈子在那些英勇殉国之人的阴影下生存,要他一辈子经受着无法与他们一道共赴国难的自责和良心折磨,去等待一个虚无缥缈的复国机会?
还有,张副使呢?为何他踪影全无,只有他的佩剑留在这渺无人迹的空旷海边?难道他也……
赵夕雍不欲多想,力持镇定,将手中那张纸重新举到面前,继续看下去。
在杨太后的绝笔之后,张世杰也写着几行字。没有过多的命令或解释,那只是一首诗。
“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寥落四周星。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文丞相的《过零丁洋》!
赵夕雍睁大了双眼,倒吸了一口凉气,心头一瞬间凉彻。
他全明白了。不必再寻找张副使的下落了。因为,他们已经找不到了。
韩轻舞也无法置信地盯着那张轻而薄的纸。在她心裏,也得出了和赵夕雍同样的结论。在这茫然的天与地之间,她的心似要向下无尽地沉落下去,又似轻得没有一丝重量,向广袤无垠的天际远远地随风飘去,直到在空中蓦然炸开,破碎为无数细微如齑粉的碎片;再也,无法挽回。
太后,你成全了我最大的心愿。然而,却也同时夺走了我千万年来唯一的祈望……她悲哀地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