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曦并不是个工于心计的人，事实上，他更像是个理想主义者，相信自己的直觉，并经常凭着直觉做出判断。他更擅长一些富有挑战性的工作，而不善于应对复杂多变的局面，比如现在，面对方远途这样的老狐狸，动拳头是稳操胜券，可论耍心眼，他还是略逊一筹的。从四海石材出来，他的心情就有些烦躁，方远途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和红姐可怜巴巴的表情，交替出现在他的脑海当中，一时也分不清楚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了。是否真要按照顾晓妍所说，以将实情告诉孟朝晖为要挟，逼着红姐给他和钱宇牵线搭桥吗？他翻来覆去的琢磨了好久，却始终拿不定主意。这件事说起来容易，但操作起来难度却很大，尺度必须拿捏得非常准确才行。钱宇是什么人？平阳市的最高行政长官，连胡介民都要小心伺候的主儿，岂能轻易为人所用？一旦处理不好，非但当不成这个分公司经理，人家一句话，自己恐怕连个翻身的机会都没有了。不行啊！还是得慎重，现在还没到鱼死网破的时候，至少从表面上看，局面还是占优的嘛，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去动用一些非常规手段，他想，方远途又能怎样？就算有些势力，市政府又不是他开的，更何况我今天把话也挑明了，他虽然装傻充愣，但心里肯定清楚得很，以后做起事来，肯定会有所顾忌的。至于这个红姐嘛，如果真如方远途所说，这是一个满嘴谎话的影后级女人，那她的介入则令整个局面更加扑朔迷离，只不过，他还是凭着直觉相信，一定是方远途在摆迷魂阵。越想越烦，最后把心一横，奶奶的，我管你是什么影后还是影帝，既然都到了这个份儿上，那就谁都别客气，我可以不要挟，但话该说一定要说清楚，反正分公司经理这个位置，我是非坐不可，否则，实在丢不起这个人，如果有人背后捣鬼，我才没必要挨个甄别，总之我过不好，你们谁也别想过得舒坦！想到这里，把车靠在路边，拿出手机，正打算拨通红姐的电话，胡介民的电话却打进来了。他不敢怠慢，连忙接通了道：“您好胡总。”胡介民嗯了一声：“你在什么地方？”“我......我在项目部，回来看一看。”他撒了个谎。胡介民听罢，直接说道：“那正好，你马上过来一趟，我找你谈点事。”说完，便挂断了电话。胡介民的命令，当然要马上执行，他不敢耽误，直接给顾晓妍打了个电话，说胡总找他有事，便驾驶汽车，全速朝公司开去。半个多小时之后，他赶到了公司大院，停好了车，一路小跑进了电梯，敲开了胡总办公室的大门。见他进来了，胡介民也没起身，只是示意他先等一下，然后将手头的工作处理完，略微沉吟了片刻，这才缓缓问道：“打算什么时候回安川？”“中午就出发。”他连忙回道。胡介民点了下头：“嗯，早点回去吧。”说着，将一份打印好的文件递了过来，他接过一看，只见文件的标题写着：关于安川分公司人员编制的批复。心里不由得一喜。“我接受李长江的建议，决定把安川分公司暂定人员编制70人，除了集团公司调任人员之外，一律实行聘任制，聘任期满，如果考核不达标，就可以解除合同。你回去之后，要马上着手准备招兵买马，另外，过些日子，我把办公室王主任给你派过去，他在行政管理这方面经验比较丰富，可以先帮你把框架搭起来，有了个高效的行政机构，你才能进一步开展以后的工作。”他连连点头，将红头文件装进挎包里，这才笑着说道：“那太好了，要是条件允许的话，能不能让王主任在安川呆个一年半载的。”“那不可能，他是华阳集团的大管家，工作忙得很，只能帮你个把礼拜，剩下的事，就都得你自己干了。”胡介民道：“你也得培养一个这样的人，能操心、会操心，为领导和各部门做好后勤，事无巨细，全都能一把抓。”“嗯，我明白。”他道。说到这里，胡介民略微停顿了下，思忖片刻，这才继续道：“这段时间，没什么特别要紧的事，就不要来回跑了，把主要精力都放在工作上，不要让一些不相干的事影响了自己的情绪，我的话，你听明白了吗？”这句话略显突兀，他低着头想了下，顿时恍然大悟，于是无奈的摇了摇头道：“我明白，胡总，真是太感谢了，不光工作上提携我，还为我个人问题操心......”话还没等说完，却被胡介民挥手打断了：“我没你说得那么好，工作上提携，是因为你具备这个能力，至于生活上嘛......”说到这里，却轻轻叹了口气。胡介民为人豪爽，再加上常年担任一把手，平时更是说一不二，这么多年，陈曦很少看他有长吁短叹的时候，心中不禁有些忐忑，赶紧小心翼翼的问道：“怎么了？胡总。”胡介民叹完气，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一笑，随即又恢复了以往的神态：“昨天你和顾晓妍一走，我和老顾大吵了一架，你他妈的可真有面子，为了你，咱俩这快三十年的交情，还闹了个半红脸。”陈曦听罢，心中更加惭愧，低着头，吭哧了半天，最后才说道：“对不起......胡总，我给你丢人了吧？”“丢人谈不上。但你现在这个蔫头耷拉脑袋的熊样，倒是让我怀疑，为你吵架是否值得了。”胡介民盯着他道：“陈曦，我告诉你，别人看不起你，那是因为他们不了解，这年头，所有人都是看出身、看社会地位，这有情可原，但你妄自菲薄，自己看不起自己，那就是个无药可救的废物点心了！”陈曦在公司这么多年，知道胡介民是个超级护犊子的领导，对待自己的手下，可以劈头盖脑的骂，恼了甚至能给上几脚，但是却不允许外人说半个“不”字，想必昨天顾兆峰肯定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冲了他的肺管子，这才引发了一场争吵，而自己目前这个状态，确实不是胡总喜欢的样子。这样一想，于是便把胸脯一挺道：“您批评的对！要让别人看得起，首先就要自己看得起自己！你为我撑腰，我自己也得争气才是。”听他这么说，胡介民脸上才露出一丝笑容：“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男人就该干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将来老了，也不枉此生，我相信你小子具备这个能力，但只是少了点霸气和决心，也是这些年缺少锻炼的缘故，整天把你闲得五脊六兽的，那点雄心壮志，都他妈的就酒喝了。”他笑着挠了下头：“胡总，酒我是打算戒的，不然太耽误事。”胡介民却爽朗的一笑：“酒未必非要戒，关键是要管得住自己，男子汉大丈夫，无酒不欢，只要不耽误正事，为啥要戒呢？行了，我就跟你说这么多，就是一句话，回去之后，把工作干好，让所有质疑你的人都闭上嘴，至于晓妍嘛，我了解这孩子，她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选择，不管外人说什么，只要她认准的目标，绝对是个一条道跑到黑的人。”“嗯，我知道，放心吧，我肯定让她跑到黑！”他接了句，说完，却又感觉这句话说得有点不妥当，于是便嘿嘿的笑了两声。胡介民也白了他一眼，然后挥挥手，示意谈话结束了。他赶紧站起身，走了几步，却又转了回来。迎着胡介民质疑的目光，略微思忖了下，最后还是硬着头皮，试探着问道：“胡总，晓妍昨天跟我说，分公司经理的任命，需要国资委的批准，说实话，我一听这话，心里就没底儿了，您别笑话我，我不是个官迷，可这事闹了这么大，真要是半路被拿下来了，我也太丢人了呀......”“是需要市国资委批准，但那不过是走个形式而已，集团公司副总经理以上的干部，才是必须经过国资委研究之后才能任命的。分公司经理，属于我们内部的事，只不过需要报批一下罢了。”胡介民说完，有点不耐烦的瞪了他一眼：“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被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影响了情绪，要集中精力干好工作！”这句话，等于是给他吃了个定心丸，这两天压在心头的阴霾顿时一扫而光，赶紧笑着说道：“我这不是怕给您丢人嘛......”“滚！”胡介民头也不抬的说了句。他当然不敢再说什么，赶紧讪笑着退了出去。心情一好，感觉走路都轻松了许多。出了办公楼，正打算回到车里给顾晓妍挂个电话，却见孟朝晖正急匆匆的往停车场方向走去，心里忽然一动，喊了句孟哥，便几步撵了上去。孟朝晖见是他，自然很是亲热，问有什么事，他则略微犹豫了下，试探着说道：“没啥事，合计问问你哥伤怎么样了？”孟朝晖叹了口气：“肾摘除了一个，唉，我哥这人啊，一辈子就不顺，幸亏娶了个好老婆，要不是嫂子能干，他这日子可就难了。”他听罢也连连点头：“是的，你嫂子一看就是非常出色的职业女性。”“别提了，一家一本难念的经啊。”孟朝晖无奈的道：“先不跟你说了，你今天要是不走的话，晚上我请客，咱们好好聚一聚。”“这个......恐怕不成了，胡总让我马上就回安川，喝酒有的是时间，下次再说吧。”他微笑着拒绝了。孟朝晖略有些遗憾，但也知道胡总的话肯定必须执行，于是用力拍了下他的肩膀：“来日方长，咱们哥们以后有的是机会，我得去医院，嫂子和侄女昨天在医院陪护了一夜，都人困马乏的，我去替她们下，回头再聊吧。”说完，便急匆匆的走了。望着孟朝晖的背影，他不禁无奈的苦笑了下，方远途说得对，红姐真是个影后级的演员，看来演技已经到了如火纯青的地步，真不知道一旦撕下面具，会给这个家庭带来什么样的冲击。应该是毁灭性的吧，他想，还是算了吧，既然她这么能表演，那就让她演下去吧，何必打破这平衡呢？最关键的是，对自己的事，也未必能起到什么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