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这段日子的紧张压抑终于得以释放，也许是多年未见的好友意外重逢，也许还有点难以言表的理由，总之，陈曦不知不觉就喝多了。这是他到安川以来，第一次敞开了喝酒，再加上有谢天宇这样的酒场高手插科打诨的在一旁撺掇，竟然喝了个酩酊大醉。最后到底是怎么回到的办事处，他竟然一点都不记得了。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周围静悄悄的，房间里一片漆黑，他一时有点发懵，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四下看了看，愣了好一会儿，才算反应过来，这是自己的房间。他妈的，咋能喝成这样呢？也不知道是否出了洋相，他在心里嘟囔了一句，感觉嗓子眼发干，头也有些晕乎乎的，便打算去弄杯水喝，不料走了几步，忽感天旋地转，身子一软，差点把椅子撞翻。叮叮咣咣的一响，忽然听到走廊里有动静，随即房门一开，小周推门走了进来，先是开了灯，然后抢过来，扶着他重新坐回到床边，这才关切的道：“陈哥，你没事吧？”他使劲搓了把脸，苦笑着道：“没事，现在几点了，我都喝糊涂了。”“后半夜两点多了呀。”小周道，说完，倒了杯水递了过来。他接过来喝了一口，还被呛着了，好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总算是平静了下来，这才又问：“这两天没啥事吧？”“哥，你也太小看我了吧，跟了你这么多年，眼下这点工作，我还是应付得了的，再说你昨天走，今天回，就这么一天的工夫，能有啥事呀？”小周笑着道。他点了点头，无力的靠在床上，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嘟囔道：“这酒喝的，你们咋不拦着我点呢？”“拦啥啊，我们几个上去的时候，你都已经喝潮了呀，一进包房，就见你抱着那个同学嚎啕大哭呢，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哭得跟解放前似的。”小周嘿嘿笑着道。他一听，不由得瞪圆了眼睛，忽得一下把身子坐直，满脸惊愕的道：“啥！我抱着孙培彰嚎啕大哭！我操！这......我咋一点印象都没有呢？”小周却把嘴一撇：“喝段片了呗，你不是从来都这样嘛，十次喝多，得有九次大哭一场。”他听罢，颓然的往床上一躺，双手捂着脸，喃喃的道：“啊呀......太他妈的丢人了......”“这有什么丢人！”小周笑道：“再说，就算是丢人，你也早该习惯了呀，光是我看见你喝多了哭，都不下十次了。说实话，要是赶上哪次你喝多了不哭，我倒是感觉有点不习惯了。”陈曦确实有这个毛病，只要喝高了，就能把这三十多年间所有苦难与辛酸都想起来，非得大哭一场才能消停，这个毛病，在项目部里人人皆知，除了是大家的笑谈之外，更是经常被顾晓妍骂得狗血淋头，他倒也真就习惯了，挨骂之时，大萝卜脸不红不白，挨骂之后，脸一抹照样我行我素。但今时不同过往，身份地位的改变，让他的心态也悄然发生了变化。尤其是当着杨老大和杨琴的面，自己一贯的表现都属成熟谦逊类型，昨天大醉后丑态百出，实在是有点丢人现眼。见他沉默不语，小周在一旁笑着道：“我当时特别紧张，生怕你哭昏了头，再抱着杨副主任嚎一场，那可就彻底乱套了。”“胡说，孙培彰是我同学，十多年没见面了，抱头痛哭属于真情流露，好端端的，我抱她干嘛？”他瞪了小周一眼道，不料小周却呵呵一笑：“关键是你有前科啊！你忘记去年中秋的时候咱们聚餐，你喝多了抱着顾姐哭的事了呀！”还确实有这个事，据酒醒后大家说，当时顾晓妍挣扎不得，臊得满脸通红，最后是在老刘等人的帮助下，总算挣脱出来，气得当时便离席而去，然而令大家不解的是，本以为第二天势必要狠狠收拾陈曦一顿，可顾晓妍却异常平静，对此事只字不提，就好像从来没发生过一样。他还小心翼翼的躲了好几天，见一切风平浪静，心里也有点纳闷，不过今天经小周一提，他忽然就明白了，女人的心思，真是复杂微妙得很啊，没准当时的顾晓妍就已经对我芳心暗许，所以，尽管表面上恨得咬牙切齿，其实心里没准还美滋滋的高兴呢！这样一想，挠着头嘿嘿干笑了几声，然后正色问小周道：“除了哭，我再没干啥出格的事吧?”“那倒没有，一看你喝成那样，我们几个就直接把你给弄回来了呀，就算有作案动机，但是你却没有作案时间了。”小周笑嘻嘻的说道。“去你的吧！”他笑着踹了这家伙一脚。小周却一本正经的道：“陈哥，你勇斗悍匪的事我听说了，实在太震撼了！真的，能交到你这样的朋友，是我周强的福气，也是一辈子最大的财富！”这种肉麻的话，小周说起来倒是毫无违和感，可陈曦听着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于是赶紧说道：“少来啊，我酒早就醒了，你说破了天，也休想把老子忽悠瘸了。”“我这可不是忽悠，陈哥，就说那两千块钱的事吧，实在是太令我感动了......”小周的话还没等说完，却被陈曦打断了：“什么两千块钱？你说得是啥啊，我咋越听越糊涂呢？”小周一愣，不禁有点傻眼了。“陈哥，不带这么玩的！前后也就一天，咋能不认账呢？昨天早上你临出门之前，亲口告诉我，说那两千块钱不要了，咋的，这么快就忘记了呀！”他眼珠儿转了几圈，故意很茫然的道：“我说过嘛？我不记得了呀，对了，当时你说手头紧，我又借了你三千多呢！这事有吧？”小周简直哭笑不得：“哥啊，要这样的话，你在我心目中的高大形象可要打折扣呀！”他则把眼睛一瞪：“你再怎么打折扣，我也就这么高了，少废话，我那可是三千多块钱，零头不要了，加上原来的两千，你一共欠我五千块钱啊，不用你耍赖，到时候，直接从工资里扣除。”小周听罢却只是冷笑，把陈曦给笑糊涂了，不知道这家伙的笑容背后，又隐藏着什么鬼点子，于是便试探着问：“你傻笑啥？”小周不慌不忙的道：“是这样，你喝多的时候，顾姐来电话了，是我接的，我说你喝多了，顾姐骂了你几句，然后就跟我聊了一通，你难道不想知道都聊了什么吗？”“不想知道！”他斩钉截铁的道。小周听罢，一声不吭，抬腿便走，望着这小子的背影，他的却又犹豫起来了，最后还是把心一横，将已经走到门口的小周又喊了回来。“兄弟，我为了救你，可是豁出去过性命啊.......”他沉吟着说道。“我知道，所以才打算把顾姐跟我说得那些话如实汇报呀！”小周很认真的道：“这不刚要说，谁知道你却跟我算起帐来了，还什么零头不要了，到时候从工资里扣除，就好像我是赖账不还的人似的。”“什么叫像？你就是赖账不还嘛！”他笑着踹了小周一脚。小周却把胸脯一挺，理直气壮的道：“陈哥，我平时大手大脚惯了，没少跟同志借钱，可你打听下，我欠谁的钱不还了？”这倒把陈曦问住了，小周确实经常借钱，但还真没听说他赖着不还，最多一次从老刘手里借过一万块钱，应该也是分半年就还清了，所以别看债台高筑，但个人信誉还不错，只要张嘴，还有人肯借。想了半天，最后一拍大腿道：“我靠，你好像就借我的钱不还啊，这不摆明了欺负我嘛！”小周淡淡一笑：“哥，说心里话，还真就是借你的钱没着急还，知道为啥嘛？”“为啥？认为我不差钱？”小周一脸严肃的道：“因为在我心里，你不仅仅是我同事，而且还是我最信任最崇拜的兄长，是我的老大！我打算一辈子鞍前马后给你当小弟的呀，花大哥的钱，那还不是理所应当。”陈曦都被这套混蛋逻辑给逗笑了，不过转念一想，虽说这小子是强词夺理，但确实算是自己的死党，而且这番话听起来也很舒坦，于是只好苦笑着道：“他妈的，我现在才知道，要论嘴皮子，你才是华阳集团第一名嘴，我那都是扯淡，你这嘴，实打实凿的能顶钱用，至少现在就顶了五千块钱了。”小周却往前凑了凑，嬉皮笑脸的道：“哥，咱俩这交情，别说五千，五万五十万也不换啊，知道嘛，顾姐可给我任务了，让我时刻盯着你，发现有啥不轨举动，必须及时汇报，而且还有奖励，最关键的是，她还说了，要是我知情不举，或者故意替你隐瞒，那到时候就连我一块收拾!”陈曦听得啼笑皆非，万万想不到，平日里趾高气扬、高高在上的顾晓妍居然也玩起了这套业务，转念一想，心里多少明白了点，顾晓妍担心的人应该是冯蕊吧，想起这个谜一样的女人，他不禁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哥，你放心，我心里有数，咱俩啥交情，我岂能被别人收买，而且顾姐也给不了啥大价钱，所以，我是不会轻易出卖你的。”小周一本正经的说道。他都被这小子给气乐了：“那你说说，给你啥样的价格，你就能出卖我？”小周低头沉思了片刻，然后很认真的道：“至少得超过五百块钱吧！少于这个数，一切免谈。”“滚出去！”他抬腿就是一脚，却被灵巧的躲开了。“可耻的叛徒！”他笑着喝道。“我不是叛徒，我是诈降的，身在曹营心在汉啊。”小周一边往门外走，一边嘟囔道：“你要是答应那五千块钱暂时不用还的话，我保证宁死不屈，跟你同流合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