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民尚书陆纳自妻子张文纨入京后,一直忧心忡忡,京中的流言自然是其一,而兄长陆始与外兄张安道的争执更让陆纳烦恼,又担忧张文纨水土不服、旧病复发,且喜这两日未见明显不适,所以这日一早听说张文纨要去蒋陵湖游春散心,自是赞成,命陆葳蕤陪继母去游玩,而他则急着上朝议事,大司马桓温迁都移民之的奏章惊动朝野、人心忧惧,他身为左民尚书,掌万民户籍、兼知工官之事,若一旦迁都议成,江左流民要北迁,那左民尚书部的一众官吏将忙得焦头烂额——
横塘陆府就靠近建康城北门,卯末辰初,陆夫人与陆小娘子的七、八辆牛车、数十位仆从出了陆府,逶迤往蒋陵湖而来。
陆葳蕤的贴身侍婢短锄的阿兄板栗奉命先行,板栗二十岁,忠诚机灵,遇到路旁的农夫村妇,便问可有一个俊美的郎君经过?
俊美的陈操之与雄壮的冉盛实在太引人注目,只要看到过的无不印象深刻,便有那农夫村妇向板栗指点说有位俊美郎君带着一个八尺多高的巨汉、还有一辆牛车刚过去不久,也就一炷香时间——
板栗谢过,快步赶去,然而一直赶到蒋陵湖畔也未看到陈操之的身影,板栗好生奇怪:“这陈郎君是走到哪去了?”细辨泥地上的车辙,昨夜大雨,湖畔泥土松软,车辙、蹄印、足迹宛然,然而不是一辆车,瞧那车辙,至少有四辆,而且还是马车,足迹杂沓,约数十人,却是沿湖畔往西去的。
板栗很是诧异:“陈郎君不应该带这么多人出来吧?”当即循着车辙一路寻去,要看个究竟。
……
陈操之以《坛经》中的着名公案“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把支法寒支走,他要见陆葳蕤,身边总不能跟着一个喋喋不休的和尚吧。
陈操之脚步健、行路快,来震驾车技术胜过其弟来德,牛车驶得甚快,来到蒋陵湖畔时,大约是正辰时。
冉盛个子高、望得远,指着蒋陵湖西岸大声道:“小郎君,陆小娘子先到了,在那边,四、五裡外,有好些人和马车——”
小婵嗔怪道:“小盛,嗓门小一些,我们又不是聋子。”
冉盛“嘿嘿”一笑,压低声音说:“陆小娘子急着见小郎君呢,比我们还早到。”
小婵道:“操之小郎君先坐到车上来吧。”
陆夫人与陆葳蕤出游,必定随从众多,陈操之便坐到牛车里,来震驾车沿湖岸往西驶去,冉盛骑着他的大白马走在前头。
小婵见陈操之葛袍下摆溅着几点泥迹,便想为小郎君搓掉,陈操之制止道:“不要搓,一搓就更脏了。”双手摊着衣袍下摆看,几点泥迹疏疏点点,不禁想起大写意泼墨画,抬头道:“小婵姐姐,这泥点不是挺好看的吗?”
小婵不瞧泥点、瞧小郎君的修眉朗目,嗯道:“是好看,很好看。”
陈操之淡淡一笑,扭头望着车窗外,春风和煦、春|水碧波,蒋陵湖心的小岛葱笼翠绿,一派明媚盎然景象,陈操之不由得想起钱唐的明圣湖,蒋陵湖与明圣湖差不多大小,水深应该更胜明圣湖,东吴孙权曾在这裏操练水军——
小婵也靠过来,一手攀着车窗看了看碧波大湖,又看看陈操之,问:“小郎君想家了?”
陈操之道:“嗯,我以后是在外面的时日久、在家乡的时日短了,真是很想念宗之、润儿,还有嫂子啊。”
小婵说道:“小郎君是男儿有四方之志嘛,哪里能拘束在家里呢,我是想,待小郎君有了官职,再娶了陆小娘子,是不是把宗之、润儿、幼微娘子都接到建康来?”
陈操之道:“宗之、润儿肯定要出来的,至于嫂子,就不知道她肯不肯出来?”
小婵道:“宗之、润儿都出来了,那幼微娘子多孤单,自然要一起出来。”
陈操之点点头,微笑道:“现在说这些还早,我在建康呆不了多少日子,自身不安定,如何接嫂子她们出来!”
小婵道:“小郎君要去西府是吧,是不是先和陆小娘子的亲事定了再去?”
在小婵看来,陆小娘子对小郎君一片痴情,而此番与陆夫人同路进京,陆夫人对小郎君十分亲善,小郎君娶陆小娘子不是很有希望了吗!
陈操之摇头微笑,心道:“定亲?有这么容易吗,见一面都这么难!”想着就要再见到三年前华亭平湖的荷叶小舟里那个露足踝给他看的娇美女郎,纵然陈操之笃定从容,也不禁心跳加速,他知道这两年来陆葳蕤为他受了很多委屈,这对一个娇生惯养的豪门娇女来说可有多么不容易啊,如此深情说报答则亵渎,唯有永不相负而已。
一人一马一牛车,转过一片柳林,右边是大湖,左边是绵延起伏的低矮丘陵,方才远远看到的那些随从车马却又踪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