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司徒府,日已黄昏,陈操之即与三兄陈尚一道去拜会郗超,正遇贾弼之也在郗超处,郗超便留三人晚宴,国丧期间,疏食而已,郗超已知陈操之将出使氐秦,叮嘱道:“自永和十二年桓大司马第二次北伐收复洛阳以来,与氐秦倒是相安无事,鲜卑慕容却时时交战,去年十月,燕镇南将军慕容尘与我陈留太守袁披战于长平,我汝南太守朱斌乘虚袭许晶,克之;十二月,燕太傅慕容评、龙骧将军李洪略地河南,与我数度交战,耗费巨大,洛阳西拒氐秦、东北与鲜卑慕容相抗,乃受战之地,难以坚守,子重既献策桓公,要观氐羌与鲜卑相斗。我以为应放弃洛阳,固守许昌和新城,子重以为如何?”
郗超长于谋略,料事多中,而且陈操之也知道史载洛阳的确是这么放弃掉的,只有沈劲矢志于洛阳同存亡,其后不久,洛阳城被慕容恪、慕容垂兄弟攻破,沈劲不屈而死——
陈操之显然不甘心历史这么一成不变地推演,表面点头道:“嘉宾兄所言极是,我此次出使氐秦,洛阳是必经之地,若桓公肯授我便宜处事之权力,我可审时度势,建议冠军将军陈祐及冠军长史沈劲暂守或者放弃洛阳,总要做到从容不迫方好。”
郗超道:“子重是西府参军,本就有参知军事的权力,只是淮北诸将,大多桀骜不驯,就看子重能不能说服他们了。”
晚宴罢,陈操之见时候尚早,还是戌初时分,便又去乌衣巷拜访谢安,这些京中重要人物总要一一拜访到的,陈尚代陈操之回顾府去取《东山行乐图》,陈操之便先去了。
谢安、谢万、谢玄俱在,谢道韫过了一会也出来相见。话题自然是陈操之出使氐秦,出使有功固然可得升迁,但同样也是颇具风险的,毕竟那是战乱之地,而且在长安会遇到什么危险也是无法预料——
谢安年过四十,依然风神俊朗,把玩着手里的玉如意,看了一眼谢道韫,对陈操之道:“阿元诚然不宜做副使出使氐秦,这点我是赞成操之的。”
谢道韫在自家府上,只是男装,未曾敷粉,听三叔父直呼她闺中小名,这让她很尴尬,一张清秀而稍显狭长的脸涨得通红——
陈操之见谢安不再虚与掩饰谢道韫的身份,也觉得有些尴尬,一时间不知该如何称呼谢道韫了!
谢安洞察人心,微笑道:“操之习惯如何称呼就如何称呼,不要拘谨。”
陈操之还是觉得尴尬,迟疑了一下,说道:“谢掾之才,为我所敬服,若非虑及路途艰险,在下是很愿意与谢掾联袂出使的。”
掾既专指属吏,也可泛指所有官吏,东晋始立,有百二掾之称,就是指当时受到重用的有一百二十多个官员,陈操之口里的谢掾当然是指谢道韫,谢安既已挑明谢道韫身份,他再以英台兄相称则过于矫情。
谢安不再提谢道韫出使之事,只与陈操之论两淮人物,谢万亦挥着麈尾参与谈论,谢万曾任西中郎将、持节、督司豫冀并四州军事、豫州刺史、领淮南太守,对两淮诸将自然了如指掌,东晋州刺史兼管军事,往往带将军号,可谓军政大权集于一身,两淮和河南诸地,郡太守亦领兵、称将军,谢万对这些人物一一道来,诸如陈留太守袁披、冠军将军陈祐、汝南太守朱斌、荥阳太守刘远、南阳督护赵亿,谢万说那些两淮重要人物的郡望、簿世、资历、姻亲、个人喜好,娓娓道来,谢万偏重一些趣谈雅事,好似《世说新语》,谢安往往插言,点出这些人物的性情、好恶和利之所趋——
陈操之大为感激,他所欠缺的就是对两淮军政官吏的了解,谢安、谢石这般详细告知,对他帮助极大,这等事情即使是郗超也不如谢安、谢万了解得清楚,桓温当然是清楚的,但桓温不可能这般与他细谈,陈操之心裏明白,这应该是谢道韫为他向两位叔父恳请赐教于他的。
陈尚这时来到,将陈操之与戴逵合作的《东山行乐图》呈上,谢安览画卷大笑,称赞画技传神。
夜深,陈操之告辞,谢玄送出府门,与陈尚、陈操之在乌衣巷里缓缓而行,下弦月清亮如鈎,秦淮河水不息流淌,谢玄道:“子重,我下月初即赴荆州——”还想说什么,见陈尚在一边,只长叹一声,拱拱手,转身便回。
陈操之与三兄陈尚同车回顾府,陈操之问起秦淮河畔的陈氏府第,陈尚道:“十六弟所绘的北园图,分东西两部。西部是厅堂和住宅,东部是园林,厅堂住宅已完工大半,而园林是新春开始动工的,预计年底定能完工。”
陈操之道:“甚好,年底可以把三嫂和小侄儿,还有幼微嫂子、宗之、润儿接到京中来住,那时就热闹了。”
陈尚道:“十六弟出使秦国,往返总要半载吧,此等苦差,十六弟何必请命招揽!”
陈操之嘿然一笑,道:“三兄放心,我会建功归来的,年少不怕吃苦,拼搏一番也是应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