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兵一毕,即是纵猎。碧落为女主临朝,于武事上自不会太过重视,然每岁季冬校阅后必有冬猎这一条却是圣祖时便定下来,记入祖宗家法的。初时只限于皇室贵戚,后来渐至百官随行,猎获众者,还可得头筹,受女皇嘉奖。因此,当此际,不但贵族子弟勇猛激越,争相比高以望女皇提携,就是诸小将武臣,也希望自己能有所表现,而得主帅,甚乃女皇青眼垂询。只是到底圣祖心出仁厚,不忍多伤生灵以逞私欲,故将冬猎定在季冬校阅之后,时兽多蛰伏,也不衍代,就算猎杀,也只少数而不伤其根。
此时,昭华林外,个个竞猎者均紧执马绳,只待炮声一响,便冲跃而出。时人还蓄有海东青,也时而振羽盘旋,时而盘踞肩上。苍鹰雄鸣,更衬得猎场气氛紧张而凝重,如满弓之箭,一触即发。
妫语坐于台上静观,目光中隐藏着的好奇。她看到孙预也执辔安守,蓄势待发。整个人看来英姿勃发,有凛然大将之风。她不知道平时看来温文而深沉的孙预居然也有这般英武逼人的一面。
知云站在一侧也新奇地瞧着,心中痒痒的,要是长光在,说不定自己也能凑一脚跑去观观奇景呢!正这么想时,耳边忽然“轰隆”一声巨响,鸣炮一起,知云连忙跑上几步,只见令官将一头黄羊放下,那头黄羊立时撒蹄狂奔,直冲入林。不一会儿,鸣炮再起。顿时万马齐发,震地之声似是撼得整个大地都在摇晃。不一阵,已瞧不清人影,只见马蹄溅雪,沙土飞扬,恰如一阵风暴,直朝昭华林狂卷而去。
好半晌,知云才缓过神来,真是豪壮哪!知云刚想感慨一声,但不知为何,他却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心中警铃大作,他几乎就在眨眼间便退回了离他有一大半阅台的女皇身边。同时一双平日里看来懒散的眼神顿时锐光四射,四下里仔细地搜寻,内劲暗运。
杀气!是一股极浓的杀气。知云扫了眼近旁零散的几个侍衞与一帮文臣。兵力有,但不精,如果来人是高手,只怕根本派不上用场。而他,最多也只能以一敌一。不过,这裏四下空旷,也无从藏身。那么这股杀气到底是从何而来呢?
“知云?”妫语看着他显得异乎寻常的严肃神情,忍了许久,还是出声相询。
知云回头,神色稍缓,却还带着一丝警戒,看得妫语立时拧起了细眉。
“怎么?有状况?”
知云眉目一松,像变脸似的换上了一副笑脸,“不,没什么,皇上。”
妫语深思地朝远处隐隐传来马蹄声的林子望着,没再追问下去。阅兵台上的气息一时变得有几分沉寂。良久,当一声鸟鸣飞过头顶,妫语感觉到知云终于放松地长出一口气,才沉声问了句,“真的没事了么?”
“回皇上,是真的没什么了。”知云躬了躬身子,但心头却掠上一道隐忧。那道杀气不是衝着女皇的,那么,就一定是衝着林子里的某个人了。会是谁呢?孙氏?闻氏?武将?还是文臣?他一点头绪也没。
正在这胡猜之际,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极刺耳的嘶鸣声。知云心中一抖,随即眉目一沉。看来,是得手了。而原本端坐着的妫语也立时站了起来。“来人,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是。”一名侍衞立时策马奔了过去。
“知云。你刚刚到底觉察到了什么!”妫语敏锐地盯住知云。
知云也知事关重大,顿时收起了嬉笑之色,正身一跪,“回皇上,知云没看到任何人事,只是觉察到似有一股杀意。”
安排此次校阅的礼部尚书方文一慌,立时扑倒御前,“皇上恕罪啊,臣于此毫不知情啊皇上。”
“先起来!”妫语烦躁地盯着知云,胸臆一凛。难道会是孙预?
知云看她脸色明白她定是想着什么人了,马上道,“不会。皇上,知云并未曾感觉到那股杀气衝着朝中重臣中的任何一员。”
“那会是谁?”心思微定,却仍难放心。
“知云不敢臆测。”
妫语复杂地朝知云看着,仿佛是想确证他到底有没有保留。见知云也面色郑重,心中更加烦乱。
“皇上请先宽心,不定是那个武将戾气太重,致使知云公公误以为是杀气。”水扬波出言宽慰。
“是。皇上请勿焦心,不定就是知云少见识,错认了。”知云也在旁顺势一劝。
但他久在妫语身边,其一言一行,到底几句是开玩笑妫语又岂会分不明白。而且事关重大,他如何会不知分寸至此?她面色沉沉,终是担心不已。
不过并未太久,一刻后,那侍衞已随着胡前与孙预飞奔而来。三人身后是急驰的骏马,杂乱而满溢着忧悸之气。
妫语在看到孙预时心中顿时一轻,连面上都显出丝丝笑意,有些脱力地靠住知云的手。而孙预也在看到完好无缺的妫语时,大松了一口气。胡前的马一跃过孙预,便飞身下马,跪伏于圣驾前。“臣请皇上赐罪,臣保护不利,成王遇刺中箭。”
“成王?!”妫语稍霁的面色瞬间阴寒下来,“怎么会中箭?现在人呢?”
“臣怕皇上有险,便先行赶来,臣部下有将正护送王爷前来。”
“行刺之人可有逮着?”
“皇上恕罪,臣不知行刺者为谁,暂时还未捉拿。”
“混帐!堂堂皇室一个王爷遇刺,你们居然不知!”妫语大怒,急速步下阅台,准备乘舆回鸾,“速将成王送入宫中,传太医候命!”
“皇上请放心。”孙预立时追上几步,“臣已嘱胡帅将整个围场圈住。如有可疑人等,定难逃脱!”
“嗯。”妫语点点头,待要上车,又回过头来,“留活口。”
“臣遵旨。”
“知云,你速传巫弋来宫中。”
“是。”知云扶她上车坐定后,回身即牵过一匹快马,连着三鞭,急奔而去。
昭回殿中,几员重臣俱神色凝重地伴于君驾一侧。而妫语则是紧锁着眉盯着外殿上供着的一鼎香炉,同样也是神情严峻,但到底也还是冷静下来。她隔着渺渺的香烟瞥一眼正群策群力忙进忙出的太医,心思百转。会是谁有这样的居心与魄力,竟然敢把脑筋动到皇室里来?
大殿里紧张却又安静,像是箭弦被猛士扣得极满,力发于端,却又持而不发,只有飞箭夺命的压力重重地压在大殿中的所有人心头。太医更是在这腊月天气里密密地擦着汗,不解这成王何时竟变得如此重要,重要到几乎让皇上郑重到这个地步。
妫语蓦地抬眼朝闻君祥与闻谙盯了过去,只见闻君祥一脸深隐的疑惑,而闻谙却是抖了抖。
他插了手?妫语的秀目危险地眯细了几分。又是为何理由?若说那桩案子会扯到他,但以成王的手段,又岂会给他露出分毫?再说即便担心,但成王毕竟是王爷,皇室一脉,纵是他位及顶峦,权倾一世,行此等事时亦要费些思量,何以会下手如此之快?且案子也结了……还是,他受人利用?
“皇上,皇上,臣等无能……”太医全盟忽然跪在内殿玄关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