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茂林知归(2 / 2)

上穷碧落 姒姜 3003 字 1个月前

“但你能管人事啊!那只狐狸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有用的人材!”王随提起杜叙,仿佛前仇旧恨都上来了,连哼几声。忽然他似想起什么似的,猛地将身侧的玲珑拉了过来,“玲珑,你可不许和我们这几个之外的任何人说话!”

玲珑怪异地朝他睐了眼,轻轻应道:“是,公子。”淡垂眉目遮却些许闪烁的眼神。

“嗯,那就好。”王随笑咪|咪地瞅了瞅她,不再作声。

一行人装扮妥当,便上了岸。

乌州福定是江南最为富庶繁华的府城,既是运河大港,又是海港。

运河沿岸,商船簇拥,客商往来,各处渡头均是往来繁忙,成批的货物卸下去又载上,时时有吆喝声相传。

五尺见宽的青砖大道上,小贩云集,琳琳琅琅的小物件儿多不胜数。茶肆酒馆、金店玉铺,总不或缺。

而远处湖光山色,几痕堤带横陈,丹桂夹道,绝胜烟柳。虽已错过了赏柳的时节,但此地正当金秋,有百菊遍地争丽,有三桂十里飘香,十分得怡人悦目。

妫语深深地看着,然而逡巡的眼却始终无法找到久远的那抹熟悉,古今的影子无法在脑海里重叠,只显得如此陌生。唯剩那淡淡的盈了水雾的烟柳,在不胜湖风吹拂时所萦绕的丝丝婉约,还依稀似曾相识。

“怎么了?”沈磕仪微有所觉。

淡淡扯了抹笑,妫语摇摇头,转而问道:“木……监察使大约什么时日会到乌州?”

“三日后。”王随答道,莫乘雷传来的消息,不会有丝毫差错。

“那你们可要赶快行动了。”妫语转头一笑,“木清嘉为人细谨,多半会先打探当地民风民俗,如果能在这短短三日间让乌州百姓有口皆碑,那这中常股就不在话下。对了,如若要投递请见,大可以将现今官盐不售之弊,直呈于他,此举定能让他大为欣赏。”她眼底浅浅带过一抹精光,“礼是不必了。”

王随瞅着她看了几眼,忽然问,“直呈现今官盐不售之弊?你是想呈给他呢?还是呈给在天都的某人?”

妫语抬眸浅笑,原本平凡无奇的脸上因一双眼中璀璨的光芒而忽然显得耀眼起来,看得同行几人具是一愣,“政清人和,才正是你们的商机不是么?”语气是平静而深远的,但就是这短短的一句话间,曾经挥刃百岳的气势已萦绕其周身,让人不敢逼视。

一旁的玲珑怔了怔,忽然想起王随曾警告过她的一句话:“玲珑,我劝你最好别打我们说的那人的主意,那个人,或者就是眼前这一位,都不是你那主子惹得起的人物。民不与官斗,可别怪我没事先提醒你!”

眼前的这个女子到底是谁呢?有着如此不凡的容貌,有着传说中的仙人之姿,却为何要易容而行?怕被人认出?怕谁认出?玲珑想到,此去是要见官的,据说还是来自天都的京官。那么她到底是什么身份?一身高华的气度,任是换作平民之饰也依旧难掩,是了!平民!她决非一个普通人!可是,如果不是普通人,她到底什么来历呢?民不与官斗,她究竟处在什么官阶?碧落的确设有女官,是‘巫策天’的官?

狐疑的眼不意迎上王随带笑的眸光,玲珑立刻撇开,心头微微一悸,自己发出密函,对么?那人他们真的可以惹么?而王随……他会不会发现呢?一时种种疑惧浮上心头,让她有些烦躁起来。

想避着王随如影随形的目光,玲珑不由快走上几步,耳边听见几人的话已转向乌州的都转运盐使。

“……那个盐官叫庄怀,永州人氏,曾在台谏院任过官……哎?这你应该知道啊!”

“……”妫语蹙眉思索了一阵,脑中似乎有了个模糊的影子,“庄怀……当初科举时位于三甲是吧?好像是有这么个人……当时安排他到台谏院不过是想要借借他的口……也没什么作为,后来就调为外官了……”

“哎!算了!再打听打听吧!一定是小角色,要一个个记住也实在太难为你了。”沈磕仪抬了抬头扫向两旁店肆,“喏!到了,咱们先进去喝口茶,歇过一晚,明日再作计较吧!反正先搞定那个监察使,再去磨一磨那个盐官吧!”

“……等等,”妫语似是猛然想起什么似的,喝茶?啊!对了!那一次与木清嘉初见,是在‘状元红’,她与知云、长光也正自喝茶……隔壁席间就有几个颇为狂妄的士子,其中一个似乎就叫庄怀是吧!知云还特意查过!“对了!就是他!庄怀!心性狂妄,口出逆言,但真将其调入台谏院之后,反倒声响俱无,当初用他倒真是一手无用之棋。”

妫语朝王随点了点头,“不必担心他,木清嘉早在我……先皇手上就已拔擢为四品京官,如今想也是以四品官阶代巡乌州。到时,庄怀必定以木清嘉之意为左。其人应该也不难拢络,这个人,就凑合着看吧,不用多费心机。”

“嗯,那我们先和杜叙打个招呼,让她马上布置一下,对于那个木清嘉,不能怠慢。”王随应了声,引着几人走入一家名唤“汇风楼”的茶楼。

才跨入店堂,掌柜的便亲迎出来,朝王随与沈磕仪打了个拱,笑道:“当家的等候多时了!各位请!”

“赵掌柜,上回说要留给我的乌州锦云没忘吧?”王随边走边打趣,看来熟络得很。

“呵呵,王爷的吩咐,赵某哪敢忘了!一斤锦云,早给您备好了!”掌柜惯常地露着一张笑脸,在前边引路。

穿花绕庭地走过几折廊子,一颇为清静雅致的小厢房便隐在一角芭蕉茂盛处。

赵掌柜在门外轻轻扣了扣门,“大当家,王爷他们到了!”

“吱呀”一声,门应声而开,一名笑容可掬的女子便立于玄关处朝王随他们拱了拱手,“呵呵,总算把贵客给等到了!请吧!”她侧身一让,细密的眼神微微划过玲珑与妫语,在妫语身上顿了顿,仿似闪过一抹什么考量,然不过一瞬,似乎连身形都未曾停顿。

妫语不露声色地一笑,对那格外停留的一眼只作不见,心中却暗暗转了转,此人只怕就是他们口中所说的‘狐狸杜’杜叙吧?乍一看似是亲切而和气,然未曾多问的那一眼,却足以表明,其心思深密,绝非外貌所似之随和。

入得厢房,其实也不过闲话家常。午膳用过之后,才开始转入正题,然妫语自始至终只是坐于一旁,不发一言。因仍在喝药,于茶水她便沾不得,只能轻轻嗅着满室里萦绕的清澈甘醇的锦云茶香。乌州锦云是贡茶,她自然是知晓那味儿的。

几句交待下来,王随与杜叙已大致谈妥。杜叙将手中的帐册预算收好,不由又朝一直沉默无声的两人瞅了眼。玲珑是一直低眉顺眼的安静,而另一位,似乎就有点有别于常人的闲适了,一种泱泱气度,虽在举手投足间刻意隐藏,然而却依旧有迹可寻。不简单!杜叙瞥了眼一直避而不谈的王随与沈磕仪,也不急于知晓妫语的身份。热络地一笑便道:“好了!正事已经敲定!今儿便到别院好好聚聚吧!”她起身便引众人往外走。

“我正等着喝你二十年的‘玉樨’呢!”王随半点不客气,边起身边狮子大开口。

杜叙微微挑了挑眉,依旧笑得很热络,“你王兄弟都能把官盐常股交给我办了,小小一点‘玉樨’酒,我杜叙又岂会舍不得?”

王随一听这话,马上把脸色一正,“我可没说要给你哦!你心太黑了!独吞了海外的业务,乌州、平州、元州、长泉、瀛州差不多都有你包下的港口,现在还想伸到盐业上来?各地已有好几处向总会抱怨了,说袁大当家偏心!”

杜叙闻言也不恼,依旧笑嘻嘻的,“可还不是王兄弟与袁大当家罩着杜叙我么?不过盐业一事么,都在乌州的地界上了。小妹我一直在东边几个州府跑,上下多少熟一些,也好打点……”

“你不必说了!这次是总会亲自购下常股。”王随朝她得意地一笑,把两手一摊。

“总会亲自来?”杜叙心头转过千转,“是打算正式入主盐业了么?嗯……乌州官盐相对还算稳一些,但元州与桐州就相当不稳,这个决断下得似乎……”她以非常精明的商业头脑估算着利弊,总觉得如此做法有欠妥当。

王随微挑的眉宇朝妫语略略扫去一眼,却但笑不语。

妫语听到这时,心头已经雪亮。原来好戏竟是一出接着一出地唱啊!这生意做大了!不但要吃掉乌州的官盐,还想进一步连元桐二州的官盐都囊括进来。但因为如今官盐私藏高价而不售,积弊难行,因此想让她出面,顺道牵出孙预来整顿。

果然呵,用心良深!妫语低头叹笑,明明口口声声绝不轻涉仕途,然而却处处打着商会的商机旗号,广注民生。这算不算是她的大幸呢?

呵呵,原本就是姜太公钓鱼呀,她的确是愿者上鈎了,而且上得很甘心!

一行人由厢房南边一条细石路子走出后院,紧邻闹市的小巷子里已候好两辆马车。方才的赵掌柜不知打哪儿冒出来,又在一旁恭候,“几位的行囊赵某已送至别院,请各位就此上车,别院几处厢房早已收拾停当,各位请先歇歇。”

王随拍拍他肩,“老赵啊!你真是个伶俐人儿!杜叙给你多少工钱?我加倍付你,你来我这儿怎样?”

赵掌柜依旧笑着,也未见局促与欣悦,“那敢情好!王爷抬举,赵某自然感激。但赵某恋家,家中数十口人俱在当家手下讨生计!如蒙王爷不弃,赵某愿举家投奔!”

“哎?”王随悄悄捏了把汗,朝笑嘻嘻的杜叙瞪了眼,忙打哈哈,“呵呵,赵掌柜果然伶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