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冬至阳生春又来(1 / 2)

端午是寐生的生日,一早我和眉妩各自送了他一份礼物,到了晚上,眉妩又亲自下厨,为他做了一桌子丰盛的生日宴。元宝撅着小嘴极其不悦,对着寐生没好气的哼哼,翻白眼,显然是吃了醋。

寐生偏偏又要气他,拿着我和眉妩送的礼物给他看,于是,元宝在饭桌上,左右开弓,生生要将满桌佳肴都独霸了去。

我暗自好笑,不得不提醒他注意保持体形。

正吃着,容琛和元昭居然一前一后回了府,刚好赶上了晚饭。

几日不见,元昭整整瘦了一圈,脸上的纱布已经去了,伤痕依旧明显,只是肌肤平整,看着不那么吓人。

元宝见到哥哥,立刻亲亲热热地偎依上去,肥嘟嘟的小圆脸,愈加映衬着元昭容颜清瘦,我不由想起了他的病,心裏愁绪顿生。

没有人疼爱他,关心他,只看得见他盖世功勋,英名伟业,却不知他生命短暂,内心孤单,一日日数着日子迎接既定的命运,心裏该是如何的苍凉无奈。一念及此,我更觉难过,夹了一块红烧排骨放在他的碗里,柔声道:“将军多吃些肉,这几日消瘦了许多。”

元昭冲我笑了笑:“多谢。”

容琛偏过头来:“怎么不给我夹一块?”

我认真看了他一眼:“你没瘦。”

“我身上,瘦了。”

……公子,你身上瘦了,我如何看得出来。除非你脱了衣服,或是让我摸一摸。这个自然而然跳将出来的念头把我自己也吓了一跳,自打看了那个房中术的秘册,我的思想境界俨然大大地滑坡……心裏的正义小人跳将出来将我霹雳巴拉地一顿教诲,于是,我羞愧地给元昭又夹了一根鸡腿以转移绮念。

将将把鸡腿放进元昭的碗中,我脚背上忽地一疼。弯腰看了下,是容大人的官靴。

我将脚抽了出来,继续看着元昭。

他一心一意听着元宝说话,但不知何故,再也没有朝着桌子这边望过来,面上露出了极不自在的神色。我觉得奇怪,扭头一看,原来是眉妩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眼神比花痴还要直。

怪不得。

我借用了容大人的方法,悄悄踩了她一脚。

眉妩看了我一眼,不明所以。

我趴到她耳边:“你是不是移情别恋了?怎么看元昭直了眼?”

“我是看他脸上的伤痕,他这几天必定是没擦药,你看那红痕一点都没淡,哼,今晚我要让他好看。”眉妩对我比划了一个拿下的手势,盯着元昭,露出一个邪恶的笑。

元昭眉尖一颤,面色有点泛红。

习武之人感官敏锐,直觉强烈,我怀疑他听见了。

想起上回他压在眉妩身上那香艳的场景,我很期待今夜,不知是他将眉妩压下,还是眉妩将他拿下,目前不好说。

可惜,元昭饭后便匆匆离去,说是营中有事。

我再次怀疑,他是听见了眉妩的话。

眉妩不死心地守着他的房门口,可惜望穿秋水了半夜,元昭也未回来,她只好悻悻地去睡了。没有好戏看,我也悻悻地打算去睡,突然元宝的乳母匆匆跑来。

“灵珑神医,小公子发烧了,请你过去看看。”

我衣衫解了一半,又连忙穿好,急匆匆跟着乳母去了元宝的卧房。

元宝脸色绯红,半睡半醒地小声哼哼着,浑身都烫。我看了他的舌苔,再一号脉,便知他这是吃积了食。

我一边开了方剂让乳母去煎药,一边揉着他的肚子,给他按摩,他捂着肥胖胖的小肉,嗷嗷喊疼不肯让揉,我好说歹说给他捏脊,他又喊得杀猪一般嘹亮。等到药汤煎好,他又嘤嘤喊苦不肯入口,我好说歹说求着哄着,只差跪下,他才哼哼唧唧地喝了半碗,这个磨人的小妖精啊,整的我几欲崩溃。

半个时辰后,他跑了三趟茅房,烧这才是退了,终于安安稳稳地入了睡。

这时,我已经被折腾了一身汗,精疲力尽地回到房间,拿了两件衣衫走到汤池。

恰这时,容琛从东厢走了出来,一股清幽浅淡的香味扑面而来。夜深人静,狭路相逢,空气中骤然生出一些暧昧之意,恍然有种月上柳梢头,人约汤池后的意思。

我莫名有些紧张,心裏的那个小人跃跃欲试地跳将出来,意欲图谋不轨。

我赶紧抱着衣服避让,偏偏他走到我跟前,却停住了步子,一副打算和我月下谈心的意思。

“你怎么还没睡?”他的声音低柔缱绻,仿佛夜风低捻的一只琴曲。

“元宝积食,我刚才在照顾他。”

“现在好了吗?”

“好了。”

他哦了一声,“也不知道元昭会不会积食,今晚你给他夹了不少的肉,还有鸡腿。”

他的声音居然酸溜溜的,是我耳朵出问题了吧,一定是。

我揉了揉耳朵,快步进了汤池。

滑入温暖的泉水中,我莫名其妙地叹了口气,手掌缓缓盖上了心口,那里跳动着一颗原本沉睡的种子,发了芽,随风而生,葳蕤摇曳,我不知该拿它怎么办。

池边燃着沉水香,幽香暗袅,似月下木樨,雪中绿梅,清淡安恬,怡人心脉。被元宝折磨了半宿,我实在是有些累了,浸在温暖的泉水中,竟然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梦里,杏林苑霞光漫天,师父眯着眼躺在藤椅上,不知是真睡还是假寐,旺财卧在他脚下,如同一只懒猫。

我激动地扑过去,摇着他的胳臂:“师父你可算回来了?这些日子你去那里了?”

许是我太激动,摇晃的力道有点大,藤椅一下子翻了,师父一个倒栽葱摔倒了旺财身上,撅着屁股像只滚粪球的屎壳郎,我忍不住笑喷了。

他气哼哼地爬起来,拍了拍屁股:“死丫头,没轻没重的,我一把老骨头了,经得起你这么折腾么?”

我笑嘻嘻道:“师父你年轻英俊,貌美如花。”

“少拍马屁,师父我去给你找相公去了。”

“相公?”

“嗯,为师给你寻了个天下无双的相公,你可满意?”

“谁啊?”

师父瞪了我一眼:“他穿着婚服来伽罗迎娶,你难道没看见?”

我不由一怔,赫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容琛,他穿得正是一件大红的袍子,灿若云霞,映红了漫天的云。

难道是他?

我恍然失神,不知不觉,腰上环上了一只有力的臂膀,回过头,入目是一张俊美无俦的脸,夜明珠的光莹莹照着他疏朗的眉目,眼中的温柔,深似夜海。

他将我抱了起来,水珠滴落,如空山新雨,珠落玉盘,我彻底清醒过来,这不是梦,是他真的从水中抱起了我,而我,不着寸缕。

“你想干嘛?”我的声音居然有点发颤,金刚罩面皮已经七零八落溃不成军,耳根都烫了。我从没有离一个男人这样近过,而且还是这样“坦诚”。

他闷笑:“你想让我干嘛?”

这还用说么?“快放手啊。”公子你这样,让我情何以堪……我用另一只手去推他,手掌放在他胸口,赫然发现,他的心也是噗通噗通的乱跳。他果然比我道行深,这种心跳,我已经全身无力,他居然还能从水里捞起我,托在臂膀里。

他放开了我,我也放开了挡他眼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扯起了池边的衣衫,挡住了胸前。被一个男人看光,若说是不羞怯那是假的,但若是露出羞怯的小女儿模样,我觉得局势会更难以掌控,这种情况下,我觉得剽悍一些会让这种尴尬的局面很快平定。

要害部分被遮住之后,我立刻凶巴巴地质问他:“你怎么能这样”

“我在外面等你半天,见你不出来,怕你有事,所以进来看看。你那样睡在水中,会着凉。”

“你在外面叫我两声即可。”

他笑了:“你以为我没叫么,叫了七八嗓子你都没听见,我这才急了。”

“那你也不能进来,这是女池,且我,没穿衣服。”

他默了默,淡定地回答:“你也看过我。”

我忿然道:“我只看了你上半身而已。”

“那,公平起见,要不,你全看了?”他似笑非笑地望着我。

我脸上发烫,咬牙切齿。

他柔声笑着:“快穿上衣服,别着了凉。”

“那你还不出去。”难道要我当着你的面,穿衣服?

他转过身去,走了两步却噗地一声闷笑:“我忘了说,你的身材很好。”

“……”我飞快的展开衣服,披上,终于发现,自己也有装不了淡定的时候,不光脸上发烫,身上也是热烘烘的,好似被火烤了一遍。

他仿佛算好了时间,我将将把衣服穿上,他回过身来,笑如春|水:“你要我负责么?”

我正欲说不要,突然珠帘一声脆响,如急雨敲窗,早已睡下的眉妩竟然站在门口。

她惊愕地看着衣衫不整的我和容琛,如被雷殛,脸色煞白。

我像是被一盆冰水泼中,周身的热度瞬间降了下来。

“她在这裏睡着了,我进来唤醒她。”容琛异常镇定,语气平和低沉,不带一丝杂念,纯净坦荡。

眉妩怔怔地望着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哦,这样。”她望向我,目光复杂纠结:“寐生有事,你速来。”说罢,匆匆走了出去。

我急忙穿好衣服,出了汤池。

“寐生怎么了?”

“他背疼,你不在,便去叫醒了我。”

背疼,难道是他的翅膀出了什么问题?我急忙跑回了君水居。

寐生佝偻着身子趴在床边,一双小手紧紧地抠着床柱,背上的驮包把衣服都快要撑破了。

“寐生,你什么了?”

他小脸苍白,泪光盈盈:“大师父,我背上好痛,快要死掉了。”

“眉妩你扶着他。”

我解开了寐生的衣裳,惊诧地发现,他背上的翅膀原本是蜷缩在一起的软骨,好似一夜间变硬了,撑开了。

我小心翼翼地摸了一下,寐生啊一声惨叫,吓得我手指一抖,再不敢碰他。

“没事,他是要生出羽毛了。”容琛不知何时站在了我的身后,拦住了我的手。

眉妩拿来了烛台,贴近了照着寐生的翅膀。

就着烛光仔细地看,翅膀上的肌肤犹如透明的一层膜,底下好似有许多金色的针尖。

我赫然想起寐生曾给我看过的那根金色羽毛,恍然道:“寐生,不要怕,你背疼应该是新羽刺破肌肤的疼。”

寐生一听反而嚎啕大哭起来:“大师父我不要翅膀,以前它们还可以藏在衣服里,现在长了羽毛,我再也藏不住了,怎么办,别人会把我看成是妖怪,大师父,求你现在就把翅膀去掉。”

我爱怜地抱着他:“寐生,咱们说好了的,等到了羽人国,你再决定留不留这对翅膀。”

容琛蹲下身子,握住了他的小手:“寐生,你不是妖怪,你只是和我们不一样而已。你有翅膀可以高飞,你比我们更强大,你有我们都没有的东西,有我们毕生向往而求之不得的东西,你应该感到高兴和骄傲,寐生。”

不得不说,容琛的话很有感染力,连我,亦听得心中暖意如春生,对展翅高飞凭空生出一股向往憧憬。

寐生止住了哭泣,水亮的眼眸望着容琛。容琛抹去他脸上的泪珠,柔声道:“寐生,不要在意别人的看法,只在意你在意的人的看法就可以了。你不是活在别人的眼光里的,你是为自己而活的。”他再次望向我,仿佛这一段话也是对我说的,意味深长,暗有所指。

我低下了眼帘,心裏闪过汤池里的一幕。

我承认他说的对,可是我怎么能无视眉妩的看法,她是我极亲的人。若我心裏没有一丝的杂念,我自然也就无谓,可是我心裏真的没有一丝杂念么?我清楚地知道,并非如此。

我拿来一枚宁神安睡的药丸,给寐生服下,又取出银针,为他活血止疼,药效上来之后,寐生终安睡过去。

眉妩转身离开了房间。

我追了出去。

月华如水,廊下风灯摇曳,光如流星,照着她窈窕婀娜的背影,步履像是凌波仙子般轻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