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1 / 2)

山河表里 Priest 2472 字 16天前

南山并不是有意的——他当时满心气苦地从圣泉山洞里出来,才在外面清醒了片刻,还没等胸前那口闷气散干净,他就又开始习惯性地用目光搜索褚桓的位置。

结果一不小心,南山就看见了他和那个叫袁平的守门人拉拉扯扯的场景。

南山听不见那两个人在说些什么,只是好像又差点动起手来,他才刚要过去拉,却发现他们的全武行没有动起来,过了一会,又并肩站在一起,状似心平气和地聊起了什么。

南山站在原地,陡然觉得自己多管闲事。

他胸中妒火中烧,然而又自认烧得毫无道理,人一没了道理就会显得很丑恶,南山深知这个道理——眼下他这把妒火就来得毫无道理,所以他一边烧着,一边又惭愧得要命。

内心一劈两半,他被关在冰火两重天中。

新生的守门人一同埋葬了前首领养的那条千疮百孔的大蛇,又重新加固了山门防衞。这裏经历了一场大战,正是漫山遍野血光冲天的凶戾气息,暂时能在短时间之内,吓退那些不长眼的敌人。

山上被圈了一天一宿的崽子们终于被放风下山,他们将扁片人的头脚粘在了一起,粘成一个圈,中间填了大石头,做了个简易地球,就这么踩在脚下,风火轮似的一路轮流踩着往下滚。

那只扁片人但凡没死透、还有一点选择权,一定宁可当时被褚桓直接扭断脖子,也不愿意被当成小孩玩具活活玩死。

南山失魂落魄地往山门里走的时候,正好碰见小秃头哭哭啼啼地跑过来,小秃头只顾闷头痛哭,也不看路,一脑门撞在南山的腿上,“哎哟”一声坐了个屁墩。

南山扶起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你怎么总是在哭?”

小秃头痛不欲生地抓着他的裤腿,在他裤子上一摸眼泪,伸手一指花骨朵,告状曰:“她打我……”

花骨朵火冒三丈地瞪着这个告状精,不过当着族长,没敢造次,愤愤不平地冲南山低了低头。

可是南山此刻心裏有些郁郁,没有做儿童矛盾调节员的心情,他只是动手草草擦掉小秃头的眼泪,不咸不淡地对花骨朵说:“别欺负小孩子。”

就这么敷衍了事地断了这桩官司。

花骨朵不高兴地说:“谁欺负他了,是他先抢我的东西!”

然后两个小东西就你一言我一语地相互指责起来,倒腾来倒腾去,总不外乎“鸡毛”和“蒜皮”这两件小事,掰扯不出什么花来。

南山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了两耳朵,听着听着,他就魔障似的忽然出起神来。

他定定地站在那里不知多久,冷不丁地伸出一只手掌,覆上小秃头的脑袋。

“别人的东西,不能乱碰。”南山说,他面对的虽然是小秃头,嘴裏的话却不知说给谁听,“知道吗?”

小秃头和花骨朵都被族长这种郑重其事的态度震慑到了,各自不明就里地点点头。

南山在小秃头背后轻轻地推了一把,冲他们俩挥挥手,示意他们自己去玩,然后他自己心事重重地走了。

可做族长的,总是不得清净,半路又被小芳拦住了去路。

小芳一边抹着满头的大汗,一边跟南山报告他们的收尸工作进度,南山一丝不苟地听完,脸色严峻,半天没说话。

小芳瞪着他那双美丽的大眼睛,迷惑地看着一言不发的族长,不由自主地紧张了起来,还以为他在思考什么深邃的大事。

结果过了一会,南山转过头来,却仿佛是才发现身边还有这么个活物,他一怔之下,脸上终于浮现出了尴尬的神色,干咳一声:“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小芳:“……”

完蛋了,族长的魂好像被什么东西勾走了,一定要告诉长者。

好不容易打发完一干闲杂人等,南山这才得以喘息,他避开人群,独自爬到山门上一块大石头上,眺望着远处阳光下闪闪发光的河水。

这期间,他忍不住将认识褚桓后的前因后果全部仔细地回想了一番。

关于褚桓的每一个细节,南山都追本溯源般地反覆推敲。

想到褚桓对他的好,他就忍不住自己跟自己笑一下,想到褚桓毫不犹豫地拒绝接受仪式、拒绝留在族里,他心情又十分复杂——这样的一个人,一方面让他觉得真诚可交,自己没有看走眼,一方面又为了对方那有理有据的拒绝而失魂落魄。

等到南山陷入回忆深处,他心裏忽然涌起了一股强烈的不甘。

南山不由自主地解下褚桓送给他的口琴,却没有放在嘴边吹,而是捏在手掌中不住地把玩——那个人是属于河那边的,他亲口说过,为了河那边,他就算爬也要爬回去,宁可不接受力量与血脉的传承,孤身一人陷在这四面楚歌的危急中,也不肯退让半步。

当他的手指抚过口琴光滑冰冷的表面时,南山就发现,一个人是没有办法管住自己的心意的。

有那么几分钟,南山没有来由地想起了他的母亲。

他童年的大部分时光几乎都是跟长者在一起的,长者将他带大,一直看着他当了族长。

然而大概是幼儿与母亲之间存在某种非常特殊的联系,尽管南山对他那让人蒙羞的父亲全无印象,却偶尔能回忆起一点关于母亲的事来。

他记得那个女人强壮而温暖,脾气不怎么好,从不会轻声细语的说话,可是她偶尔会把掌心放在他的头上,那么轻柔地把他托进一个美好的梦里。

南山以前总是想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看上那么一个人。然而直到现在,他才恍然发现,原来人与人之间的相吸相斥,竟然是执迷不悟,难以自控的。

何况他……是圣书上记载的那个传说中的救世主啊。

突然之间,南山发现,自己并不了解褚桓,不知道他在河那边是个什么样的人,喜欢什么,不知道他有没有亲人、有没有朋友,有没有……相爱的人,他甚至不知道袁平和他是什么关系。河那边的世界那么大,褚桓在其中生活了那么多年,该有多么千头万绪的联系?

对于褚桓,他好像只是自私地想把他留在自己的世界里,而从未考虑过他的背后背着什么。

“我应该去问问他。”南山突然这么想着,蓦地站了起来。

这时,草丛中传来蛇的声音,小毒蛇没精打采地顺着南山的裤腿爬了上去,半死不活地缠在他的手腕上,南山心不在焉地看了它一眼,随口问:“你不是去圣泉里喝水了么?怎么回来得这么快?”

提起这事,小毒蛇激愤异常,“嘶嘶”地吐着蛇信,尾巴尖不住地拍打南山的胳膊,告状似的好一番摇头晃脑。

可南山既听不懂蛇语,也没心情看它演独角戏,这男人只是随口一问,随便施舍给小毒蛇一个眼神,然后很快沉浸在了自己对未来与褚桓无尽的矛盾与怅惘中,将这一段山路走得如同行尸走肉——肉体僵硬、魂飞天外。

此时,守门人山洞门口,鲁格向褚桓走了过去。

守门人族长身边没有了大蛇的跟随,显得有些形单影只,他依然是天生一副阴鸷如艳鬼的眉眼,打量着褚桓的目光充满了审视和不信任。

袁平被迫在中间冲当了翻译。

“长者说你就是圣书上的那个人?”鲁格生硬又冷淡地开口,其实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是在明知故问,袁平这个新生的守门人就是最直接的证据,自从他们一代一代地传承开始以来,圣泉中生出新生的事,还是开天辟地的头一遭。

褚桓迟疑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实在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