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桓和南山离开山洞以后,有意往远处走了一点,打算顺便去趟一趟周围有什么潜在危险。
此时太阳已经升起来了,阳光照在巨大的石壁上,碎光熠熠如钻。
这个世界里没有酸雨,没有雾霾,没有扬尘,没有噪声,乍一看,是青山与碧水,云海并长天,干净得仿佛从未有人类涉足,随便挑个视角,都能自成一名胜。
谁知道居然是个吃人的地方呢?
白天小动物们十分警醒,不大敢出没,他们溜达了半天,只抓到几只野兔,估计还不够几个饿狼似的汉子们塞牙缝的。
褚桓打开望远镜,仔仔细细地在水边探查了一番,对南山说:“水里有鱼,我抓两条鱼给你烤着吃。”
南山仿佛对“水”这个字眼过敏,立刻否决:“不行,不准下水。”
褚桓偏头看了他一眼,有点坏地笑了起来:“还没过门呢,你倒先管起我来了?”
南山没听说过这个词,不明所以地问:“过门?过哪个门?”
“过了我家的门,就是我家的人,你说过哪个门?”褚桓在南山的下巴上摸了一把。
他本来只想挂在自己心裏,并没打算招惹南山,可偏偏计划赶不上变化,莫名其妙地就招惹了,又莫名其妙地发展到了这一步,一路顺水而下,一发不可收拾,褚桓回想起来都觉得恍惚不可思议。
可是既然招惹了,回头似乎就不可能了,这样一来,褚桓反而放得开了。
南山没料到这之前还在“发乎情止乎礼”的人,突然之间就变脸如翻书,直接过渡到了动手动脚的环节,顿时呆若木鸡地怔立原地,不知该以什么表情回应这种陌生的调戏。
“啧。”褚桓感慨,“你以前对我多口无遮拦啊,怎么现在一下子不会跟我说话了?难道是因为亲了我一口心裏不平衡,要不然我亲回来吧?”
这是南山有生以来第一次怦然心动,更是第一回和别人谈情说爱,他全无经验,还没找到从何谈起的头绪,就骤然被褚桓掌控全盘节奏,只能跌跌撞撞地跟着走。褚桓的话在他死机的脑子里艰难地跑了一圈,他将眼睛睁到了最大,喉咙干得要命。
褚桓一步凑上来,南山整个人站成了一根被点了穴的木桩,行将就义般地闭上眼睛。
随后,他就听见褚桓轻笑了一声,而后脸上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点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就听见不远处响起水声。
南山连忙睁开眼,看见褚桓已经扔下鞋下了水。
褚桓毕竟还是有分寸的,没有靠近主河道,只是下了水深刚到他膝盖的山涧中。
他方才本想做些什么,可是一看南山那全身都红起来的样子,又啼笑皆非地什么都没做。
他感觉自己是面对着一个大宝贝,垂涎三尺,但舍不得下口。
南山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被他逗了,先是有点羞恼,最后也忍不住笑话起自己来。
他在山涧边上坐下,从腰间解下口琴,吹起了一段褚桓从未听过的小调,起音欢快,中间低回,结尾婉转中似乎又透着缱绻的小花腔。
褚桓光脚踩着水底的石子,悠然地在水里寻找着鱼,南山这一段吹得是什么,他已经不用问。
忽然,褚桓嘴角扬起的一点笑意凝固了,他保持着弯腰的姿势,盯着水面的眼神却忽然锋利了起来——他发现水里成群结队的鱼在做匀速直线运动,它们从一个方向来,队形永远不变,一直在游,但摆尾的姿势僵硬刻板,频率也一成不变。
水中的鱼好像没看见他这样大的一个人站在其中,弯也不拐地就撞在了褚桓的小腿上,被褚桓一把拎起,它的两腮还在动,骤然离水却并不挣扎,摆动的尾部还保持着同一频率,好像上好了发条的机械。
褚桓冲南山摆摆手,南山见他神色不对,已经把口琴收了回去:“怎么了?”
“鱼好像不对。”褚桓一步跨上了岸,“我估计这个不能吃,你过来看一眼怎么回事。”
南山接过来,神色凝重地观察了一会,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拿出小刀,轻轻地挑开了鱼鳃。
只见那鱼鳃既不是粉红,也不是离开水时间长了以后呈现的紫黑,它白得不自然。
鱼鳃这种充满血管的地方,怎么会发白?
褚桓仔细一看,才发现那不是缺少血色,而是鱼鳃上布满了什么东西,乍一看像癣,再一看,居然是一朵一朵重重叠叠的小白花。
褚桓纵然没有密集恐惧症,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是什么?”
南山眉头越皱越紧,随后他猛地跳起来拉住褚桓:“不能碰的穆塔伊,不能听的音兽,不能看的食眼兽,这是不能尝——走,我们快回去!”
且说褚桓跟南山走了以后,袁平在原地坐立不安了片刻,终于忍不住戳了戳小芳:“哎,兄弟,你们族长和那个……那个谁,是不是在那个什么?”
哪个谁?哪个什么?
小芳瞪着一双无知的大眼睛,充满求知欲地看着他。
俩人大眼瞪小眼片刻,袁平按了按自己抽筋的眼角,终于败下阵来,棒槌却在旁边答了腔:“我知道。”
袁平有点不敢相信他的智力水平,然而满腔八卦按捺不住,只好纡尊降贵地屈耳一听。
事实证明,棒槌只要不数数,还是很机灵的,只见他不紧不慢地叼起一块干饼,慢慢地掰碎了扔进嘴裏,细嚼慢咽地吊了人家好一阵胃口,这才摇头晃脑地说:“其实我早就知道了,你不知道,以前在山门那边,好贱人在大白石头旁教我们汉语的时候,族长每次过来,都不先坐下,目光要先行转上一大圈,直到他找到好贱人,跟他笑一笑,这才好像安下心似的,该干什么干什么。”
小芳绞尽脑汁地回忆,后来发现自己当时只顾着给褚桓当“擦黑板工”了,谁的眼神往哪瞟,他根本全无印象。
袁平:“什么?那时候就开始眉来眼去?哎,不对,褚桓又不是老师,教什么汉语?”
这回小芳总算跟上了话题,连忙把棒槌挤到一边,抢答说:“本来要去接的老师半路走啦,我们认错了人,好贱人好心,将错就错地跟我们一起来了。”
“好心个屁,”袁平腹诽,“见色起意还差不多。”
袁平明白了前因后果,好半晌才“啊”了一声,他被憋了半晌的疑问得到了回答,本该能感到一阵闲言碎语带来的特有的舒爽感,理应意味深长地笑上几声,再拿褚桓好好消遣一番。
然而并没有。
他莫名地想起自己小时候,那一阵,每天放学以后,他都会打游击似的带人堵褚桓。
那时候那小子是多碍眼啊,多讨厌啊,袁平现在想起来,都觉得牙根痒痒。可是好像才过了那么一眨眼的工夫,他们俩就一下子各自面目全非,再也不会互相抢女朋友了。
他们一个死了,一个混成了这副鬼样子。
袁平仿佛是反应迟钝,直到这时,方才回过味来——光阴不肯逗留,他再不复轻狂少年时了。
花非花,雾非雾,故人非故人,再熟悉的争吵,也是回锅的一碗冷饭而已。
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