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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后,滑膛听说老克将自己的全部薪金都退给了齿哥的家人,返回了俄罗斯。他走前说:送滑膛去留学那天,他就知道齿哥会死在他手里,齿哥的一生是刀尖上走过来的,却不懂得一个纯正的杀手是什么样的人。
垃圾场上的拾荒者一个接一个离开了,只剩下目标一人还在那里埋头刨找着,她力气小,垃圾来时抢不到好位置,只能借助更长时间的劳作来弥补了。这样,滑膛就没有必要等在这里了,于是他拿起大鼻子塞到夹克口袋中,走下了车,径直朝垃圾中的目标走去。他脚下的垃圾软软的,还有一股温热,他仿佛踏在一只巨兽的身上。当距目标四五米时,滑膛抽出了握枪的手……
这时,一阵蓝光从东方射过来,哥哥飞船已绕地球一周,又转到了南半球,仍发着光。这突然升起的蓝太阳同时吸引了两人的目光,他们都盯着蓝太阳看了一会儿,然后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当两人的目光相遇时,滑膛发生了一名职业杀手绝对不会发生的事:手中的枪差点滑落了,震撼的他一时感觉不到手中枪的存在,他几乎失声叫出:
“果儿……”
但滑膛知道她不是果儿,十四年前,果儿就在他面前痛苦地死去。但果儿在他心中一直活着,一直在成长,他常在梦中见到已经长成大姑娘的果儿,就是眼前她这样儿。
齿哥早年一直在做着他永远不会对后人提起的买卖:他从人贩子手中买下一批残疾儿童,将他们放到城市中去乞讨,那时,人们的同情心还没有疲劳,这些孩子收益颇丰,齿哥就是借此完成了自己的原始积累。
一次,滑膛跟着齿哥去一个人贩子那里接收新的一批残疾孩子,到那个旧仓库中,看到有五个孩子,其中的四个是先天性畸形,但另一个小女孩儿却是完全正常的。那女孩儿就是果儿,她当时六岁,长得很可爱,大眼睛水灵灵的,同旁边的畸形儿形成鲜明对比。她当时就用这双后来滑膛一想起来就心碎的大眼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全然不知等待着自己的是怎样的命运。
“这些就是了。”人贩子指指那四个畸形儿说。
“不是说好五个吗?”齿哥问。
“车厢里闷,有一个在路上完了。”
“那这个呢?”齿哥指指果儿。
“这不是卖给你的。”
“我要了,就按这些的价儿。”齿哥用一种不容商量的语气说。
“可……她好端端的,你怎么拿她挣钱?”
“死心眼,加工一下不就得了?”
齿哥说着,解下腰间的利锯,朝果儿滑嫩的小腿上划了一下,划出了一道贯穿小腿的长口子,血在果儿的惨叫声中涌了出来。
“给她裹裹,止住血,但别上消炎药,要烂开才好。”齿哥对滑膛说。
滑膛于是给果儿包扎伤口,血浸透了好几层纱布,直流得果儿脸色惨白。滑膛背着齿哥,还是给果儿吃了些利菌沙和抗菌优之类的消炎药,但是没有用,果儿的伤口还是发炎了。
两天以后,齿哥就打发果儿上街乞讨,果儿可爱而虚弱的小样儿,她的伤腿,都立刻产生了超出齿哥预期的效果,头一天就挣了三千多块,以后的一个星期里,果儿挣的钱每天都不少于两千块,最多的一次,一对外国夫妇一下子就给了四百美元。但果儿每天得到的只是一盒发馊的盒饭,这倒也不全是由于齿哥吝啬,他要的就是孩子挨饿的样子。滑膛只能在暗中给她些吃的。
一天傍晚,他上果儿乞讨的地方去接她回去,小女孩儿附在他的耳边悄悄地说:“哥,我的腿不疼了呢。”一副高兴的样子。在滑膛的记忆中,这是他除母亲惨死外唯一的一次流泪,果儿的腿是不疼了,那是因为神经都已经坏死,整条腿都发黑了,她已经发了两天的高烧。滑膛再也不顾齿哥的禁令,抱着果儿去了医院,医生说已经晚了,孩子的血液中毒。第二天深夜,果儿在高烧中去了。
从此以后,滑膛的血变冷了,而且像老克说的那样,再也没有温起来。杀人成了他的一项嗜好,比吸毒更上瘾,他热衷于打碎那一个个叫作人的精致器皿,看着它们盛装的红色液体流出来,冷却到与环境相同的温度,这才是它们的真相,以前那些红色液体里的热度,都是伪装。
完全是下意识地,滑膛以最高的分辨率真切地记下了果儿小腿儿上那道长伤口的形状,后来在齿哥腹部划出的那一道,就是它准确的拷贝。
拾荒女站起身,背起那个对她显得很大的编织袋慢慢走去。她显然并非因滑膛的到来而走,她没注意到他手里拿的是什么,也不会想到这个穿着体面的人的到来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她只是该走了。哥哥飞船在西天落下,滑膛一动不动地站在垃圾中,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短暂的蓝色黄昏里。
滑膛把枪插回枪套,拿出手机拨通了朱汉杨的电话:“我想见你们,有事要问。”
“明天九点,老地方。”朱汉杨简洁地回答,好像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切。
走进总统大厅,滑膛发现社会财富液化委员会的十三个常委都在,他们将严肃的目光聚集在他身上。
“请提你的问题。”朱汉杨说。
“为什么要杀这三个人?”滑膛问。
“你违反了自己行业的职业道德。”朱汉扬用一个精致的雪茄剪切开一根雪茄的头部,不动声色地说。
“是的,我会让自己付出代价的,但必须清楚原因,否则这桩业务无法进行。”
朱汉杨用一根长火柴转着圈点着雪茄,缓缓地点点头:“现在我不得不认为,你只接针对有产阶级的业务。这样看来,你并不是一个真正的职业杀手,只是一名进行狭隘阶级报复的凶手,一名警方正在全力搜捕的,三年内杀了四十一个人的杀人狂,你的职业声望将从此一泻千里。”
“你现在就可以报警。”滑膛平静地说。
“这桩业务是不是涉及到了你的某些个人经历?”许雪萍问。
滑膛不得不佩服她的洞察力,他没有回答,默认了。
“因为那个女人?”
滑膛沉默着,对话已超出了合适的范围。
“好吧,”朱汉杨缓缓吐出一口白烟,“这桩业务很重要,我们在短时间内也找不到更合适的人,只能答应你的条件,告诉你原因,一个你做梦都想不到的原因。我们这些社会上最富有的人,却要杀掉社会上最贫穷最弱势的人,这使我们现在在你的眼中成了不可理喻的变态恶魔,在说明原因之前,我们首先要纠正你的这个印象。”
“我对黑与白不感兴趣。”
“可事实已证明不是这样,好,跟我们来吧。”朱汉扬将只抽了一口的整根雪茄扔下,起身向外走去。
滑膛同社会财富液化委员会的全体常委一起走出酒店。
这时,天空中又出现了异常,大街上的人们都在紧张地抬头仰望。哥哥飞船正在低轨道上掠过,由于初升太阳的照射,它在晴朗的天空上显得格外清晰。飞船沿着运行的轨迹,撒下一颗颗银亮的星星,那些星星等距离排列,已在飞船后面形成了一条穿过整个天空的长线,而哥哥飞船本身的长度已经明显缩短了,它释放出星星的一头变得参差不齐,像折断的木棒。滑膛早就从新闻中得知,哥哥飞船是由上千艘子船形成的巨大组合体,现在,这个组合体显然正在分裂为子船船队。
“大家注意了!”朱汉杨挥手对常委们大声说,“你们都看到了,事态正在发展,时间可能不多了,我们工作的步伐要加快,各小组立刻分头到自己分管的液化区域,继续昨天的工作。”
说完,他和许雪萍上了一辆车,并招呼滑膛也上来。滑膛这才发现,酒店外面等着的,不是这些富豪们平时乘坐的豪华车,而是一排客货车。“为了多拉些东西。”许雪萍看出了滑膛的疑惑,对他解释说。滑膛看看后面的车厢,里面整齐地装满了一模一样的黑色小手提箱,那些小箱子看上去相当精致,估计有上百个。
没有司机,朱汉杨亲自开车驶上了大街。车很快拐入了一个林荫道,然后放慢了速度,滑膛发现原来朱汉杨在跟着路边的一个行人慢开,那人是个流浪汉,这个时代流浪汉的衣着不一定褴褛,但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来。流浪汉的腰上挂着一个塑料袋,每走一步袋里的东西就叮咣响一下。
滑膛知道,昨天他看到的那个流浪者和拾荒者大量减速少的谜底就要揭开了,但他不相信朱汉杨和许雪萍敢在这个地方杀人,他们多半是先将目标骗上车,然后带到什么地方除掉。按他们的身份,用不着亲自干这种事,也许只是为了向滑膛示范?滑膛不打算干涉他们,但也绝不会帮他们,他只管合同内的业务。
流浪汉显然没觉察到这辆车的慢行与自己有什么关系,直到许雪萍叫住了他。
“你好!”许雪萍摇下车窗说,流浪汉站住,转头看着她,脸上覆盖着这个阶层的人那种厚厚的麻木,“有地方住吗?”许雪萍微笑着问。
“夏天哪儿都能住。”流浪汉说。
“冬天呢?”
“暖气道,有的厕所也挺暖和。”
“你这么过了多长时间了?”
“我记不清了,反正征地费花完后就进了城,以后就这样了。”
“想不想在城里有套三室一厅的房子,有个家?”
流浪汉麻木地看着女富豪,没听懂她的话。
“认字吗?”许雪萍问,流浪汉点点头后,她向前一指:“看那边——”那里有一幅巨大的广告牌,在上面,青翠绿地上的点缀着乳白色的楼群,像一处世外桃源,“那是一个商品房广告。”流浪汉扭头看看广告牌,又看看许雪萍,显然不知道那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好,现在你从我车上拿一个箱子。”
流浪汉走到车厢处拎了一个小提箱走过来,许雪萍指着箱子对他说:“这里面是一百万元人民币,用其中的五十万你就可以买一套那样的房子,剩下的留着过日子吧,当然,如果你花不了,也可以像我们这样把一部分送给更穷的人。”
流浪汉眼睛转转,捧着箱子仍面无表情,对于被愚弄,他很漠然。
“打开看看。”
流浪汉用黑乎乎的手笨拙地打开箱子,刚开一条缝就啪的一声合上了,他脸上那冰冻三尺的麻木终于被击碎,一脸震惊,像见了鬼。
“有身份证吗?”朱汉扬问。
流浪汉下意识地点点头,同时把箱子拎得尽量离自己远些,仿佛它是一颗炸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