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竹叶的缝隙撒落一地斑驳。地上影影绰绰,穆连潇靠着竹子,抬起头往上看,四季常青的竹叶在冬日里依旧碧绿。
若不是吹在身上的冷风,以及这丝毫没有多少温度的阳光,竹林里的季节能让穆连潇有一瞬间的迷茫。
他想起了这些年间,他每一次来竹林里的情景。
时而是春季,时而是秋季。
穆堂总是静静站在破屋前,无论穆连潇问什么,都不肯吐露一个字。
事到如今,穆连潇终于从穆堂嘴裏听到了他所求的答案,却没有料到这答案太过沉重。
近十年间,穆堂背负着这样的秘密苦行,圆寂对他来说,兴许是一种解脱。
即便不能登西方极乐,起码不用再受筋骨体肤之苦。
不用再受这心灵负罪之苦。
穆连康见穆连潇没有动,他走过来,在同一棵竹子的另一侧坐下,学着穆连潇的样子仰望天空。
“阿潇,在你眼中,二伯父是那样的人吗?”穆连康沉声问道。
穆连潇微微一怔,复又苦笑:“大哥,有一些事情,我之前一直瞒着你。”
为了不让穆连康被穆元婧那些没有证据的血口喷人所左右,穆连潇本就打算在让穆连康见过穆堂之后,再把自己的猜测一一说出。
可穆连潇并没有想到,穆元谋不仅是当年害穆连康的人,连祖父和父亲、叔父的战死,都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仅凭穆堂的这一席话,你以为能信多少?”穆连康又问。
穆连潇垂下眼帘,平静看着已经圆寂的穆堂,道:“我不愿意信,但又不能不信了。”
穆连康沉默。
对于家人,他一直很期待,但他的感觉又很模糊。
除了穆连潇和杜云萝夫妇,也只有吴老太君和徐氏让他念念不忘,想要见一见她们。
至于穆元谋,穆连康原本就谈不上亲近疏离,因而他对穆元谋的所作所为,愤怒心痛远胜质疑。
可穆连潇不一样。
他与穆元谋相处多年,亲人的刀子比鞑子的千军万马兵临城下都更让人动摇。
就算内心明白何为真何为假,要做到坦然面对,并不是易事。
穆连康很清楚这一点,他没有催促穆连潇,而是给了他一些时间去梳理穆堂死前的这一番话。
两人静静坐了小半个时辰,这才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泥土印子,不疾不徐出了竹林。
穆堂的后事交由青连寺来置办。
听闻后山的空明师父坐化,知客僧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眼眸之中满是怜悯。
离开青连山,回到桐城之中的驿馆里,杜云萝和庄珂便前后迎了上来。
庄珂很是关切,赶忙问道:“那位大师可有说什么?”
话音一落,见穆连康和穆连潇具是神色凝重,庄珂下意识地看向杜云萝。
杜云萝与庄珂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中扑通扑通直跳。
穆堂这些年一个字都不说,穆连潇已经习惯穆堂的沉默了,若这一次穆堂依旧咬紧牙关,穆连潇遗憾之余,更多的应当是坦然。
而现在,杜云萝在穆连潇的眼底读到了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