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叫骂,往日气焰冲天的曹二少爷,却默然不语,一个字也不敢顶嘴。
其实苏渐此刻的心情,也是又惊又怒。
怒好理解,他惊的是,回想刚才,如果不是在被曹良抓住手臂接触之际,自己的“血瞳心眼”奇技瞬间发动,此刻恐怕自己已经成了街边一具尸体。
不过再是惊怒,按现在这情况,苏渐还真不能就此当街格杀曹良。
于是喝骂了一阵,觉得胸中闷气出得差不多了,他便移开剑,猛踢了曹良一脚,喝道:“滚吧!”
曹良如蒙大赦,慌忙一骨碌爬起。这时候有几个留守的家丁,也赶忙跑过来,扶住自家的小主人。
等从地上站起来,被自己的家奴扶住,曹良便平添了几分胆气。看着自己毫发无损,他顿时就想到,苏渐放自己一马,绝对不是心善,而是确实奈何不了自己。
想到这一点,刚才跟个死狗似的曹良竟然立即又嚣张起来,冲苏渐吼道:“小黑狗,敢踩你家曹二爷?”
曹良觉得看清了形势,却没想到,就这片刻间,苏渐也想到,自己虽然只是个大统领的闲棋,可也代表了玄武衞和大统领的脸面。
想清楚这一点,苏渐看着暴跳如雷的曹良,冷笑一声:“曹良!大庭广众,给我说话小心点!”
“啊?”曹良惊诧地看着他,以为他失心疯了。
“你刚才说什么?问我敢不敢踩你?笑话!”苏渐仗剑一声冷笑,“曹良,你不过是个酒肆饭庄后生子,我苏渐堂堂玄武衞,踩别人不行,踩你,一踩一个准!”
此言一出,本来纷闹的京华长街上,忽然间鸦雀无声。
万众瞩目下,苏渐也不停留,转身扬长而去。
离开时,苏渐所到之处,以前久说不听、占道经营的刁钻小贩们,此刻却是一个个忙不迭地往后收摊子,还带着一脸雷同的谄媚笑容。
见得如此,一向气焰嚣张惯了的曹良,在心中狂吼:“这事没完!”
当苏渐的挺拔身影从街角消失,那些路边的小商贩们想想刚才发生的事,都吃惊得合不拢嘴。
“我说,我先前没眼花吧?”一个菜贩向邻摊的屠夫惊讶地问道,“那苏渐居然能反败为胜?”
“我还觉得自己眼花呢!”提着剔肉刀,屠夫看着被家丁搀着狼狈而去的曹良背影,也是不可思议道,“明明曹二少爷占上风,怎么就被苏渐踩在了脚底下?”
“这你们就不懂了!”旁边一个鸭贩子凑过来,神秘地说道,“我眼光最准,分明看到苏渐在二少爷肋下一掏!”
“那怎么说?”菜贩和屠夫齐声问道。
“这还不明显吗?”鸭贩子鄙夷地看着他二人道,“定是曹二少爷怕痒,这才泄了劲气啊!”
“是这样吗?”周围人听了这解释,觉得有些不对,却又想不出更好的解释。
正纳闷间,人群中忽有人嘀咕道:“听黑衣衞的亲戚说,那苏渐从寂灭森林捡回一条命,就被大统领开恩,派去灵鹫学院读书了。是不是和这有关系?”
“这就对了!”立即有商贩一拍大腿道,“早就听说,近年灵鹫胜过屠龙,那曹良不就是屠龙学院的吗?果然输了啊!”
“对对对!”屠夫一敲剔肉刀,叫道,“我赶紧叫我家那大侄子,还是去报考灵鹫学院吧!”
“得了吧!”旁边人嗤之以鼻,“就你家这杀猪的,去人家学院的厨房应聘还差不多。”
长街边,这类不靠谱的议论此起彼伏。
对这些人来说,刚才长街上这场风波,只不过是能消遣两三日的谈资,过几天也就淡下去了。只是,后续的这些话,听在富华酒楼曹家人的耳朵里,可完全不是这样的感觉。
当天晚上,当富华酒楼打烊后,那后院内室中,酒楼老板、曹良之父曹德景,就衝着曹良大发怒火。
“混账,”曹德景吼道,“发生这种事,我曹家脸面都被你丢光了!”
“父亲教训得是,孩儿不该去街头惹事。”曹良灰头土脸,不敢还嘴。
“混账,”没想到曹德景更加气恼,“我不是恼你惹事。”
“啊?”曹良惊讶地看着父亲。
“我曹家人,也算富甲一方,何时受过这等气?”曹德景吼得唾沫星子直飞,“还是个黑衣衞最低级的黑狗!你这一失手,传遍街坊四邻,让爹爹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一听这话,本似霜打茄子似的曹良,顿时那股子邪劲儿又上来了!
“爹爹说得是!”他嚷道,“其实下午那事,孩儿只不过偶尔失手,便被小贼所乘。爹爹你放心,回头我就再去跟那苏渐找回场子!”
“那倒不用。”曹德景却是摆摆手,冷静说道,“良儿啊,毕竟你还是屠龙学院的学生。总在外面惹事,恐惹学院的教习不快。”
说到这裏,曹老板转过身,看着窗外黑夜中京华城的点点灯火,手捋胡须,冷冷说道:“此事你不必管了,为父自会找人安排。哼,一个小小的锡徽衞罢了!”
“全听爹爹安排。”看着父亲脸上的冷笑,曹良立即明白,恐怕父亲已是动了杀意,要找江湖黑道上的朋友了。
别人也许不知道,曹良太了解他这个父亲了。能在错综复杂的京华城中,把酒楼做得那么大,怎么会没点黑白两道的关系?
对于曹家父子俩的密谋,苏渐毫无察觉。
不过今天长街之事,给他再次提了个醒:在此乱世,有一身高强的本事非常重要!
远的不说,什么拯救梦中女神,那还太遥远;就拿近的来说,随便巡个破街,也能碰上要人命的恶霸。
再次坚定信念之余,苏渐还存了些少年的幻想。他想,今天毕竟帮学院的师姐解了围,算得上英雄救美;这样的话,秋映萱秋师姐总会报答他一下吧?
作为半大的少年,心存这样美好浪漫的幻想,非常正常。但很可惜,现实往往和想象差别很大。接下来几天里,在学院中,苏渐倒也碰上了秋映萱。
谁知道这位在长街上被人调戏追逐、狼狈不堪的女子,在学院里碰到时,竟是一副肃穆庄严的仙子模样。苏渐几次和她擦肩而过,秋映萱最多对他点头微微一笑,表示认识。
“这算什么啊?”看着路人一般远去的秋映萱,苏渐在心中哀号,再一次感受到这个世界满满的恶意。
“难道,我的女人缘,只剩下梦中那个虚无缥缈的女神吗?”心中哀叹之时,那唐求还正在他身边,看着翩翩走过的美貌女学生,流着口水,面容一如既往的猥琐。
见友如此,苏渐的心情变得更加糟糕。
在灵鹫山与京华城两头奔波的日子,就这样波澜不惊地逝去。
这一天傍晚,苏渐从灵鹫山上下来,踏着斜阳,往西边的京华城赶。
从灵鹫山到京华城,本有一条宽敞大道,不过却有些绕远。苏渐贪着近路,中途便拐上一条偏僻的山间小路。
虽然是山间小路,还有些偏僻,但这裏是京师近郊,纵是乱世,一般来说能有什么事?
没想到苏渐才踏入山路没多久,脑后便扑来一道急促风声!
“不好!”身为黑衣衞一员,苏渐别的不说,对这些不法之事最为敏感;一听背后这风声来得异常,就知道坏事了。
也来不及做多大反应,他身子往旁边使劲一让,还在努力稳住身形时,就见一只黑漆漆铁爪擦肩而过。
一见如此,苏渐哪还不知道怎么回事?耳听得身后风声又起,他再也顾不得身子还没保持住平衡,又是极力往前一蹿——这个动作,他已把全身潜力发挥到极限,却还是只听“嘶啦”一声,后背的衣服已被划开;一阵剧痛传来,他感觉后背就如被几道烙铁炙烤,火辣辣的疼。
这时候,别说反击了,苏渐刚才这一蹿,正是前力已尽、后力未生之时,转眼间他身子一歪,脚下一滑,“扑通”一声已重重摔在地上!
跌倒之际,苏渐仰脸上观,却见攻击者竟然不是一人,而是两个黑衣人!
他俩一个握长刀,一个持铁爪,都用黑巾矇着面,正在咫尺之外低头看着自己。
虽然黑衣人都矇着面,苏渐却依旧能从面纱后蒙胧的轮廓中,察觉他们此刻狰狞的神色。
“谁派你们来的?”绝境之中,苏渐叫道,“小子跟你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是不是认错人了?”
两个黑衣人相视一看,那个高个子的忽然开口,嘶哑说道:“瞧在你这半大少年,倒是遇事从容,就跟你多说一句:我们,没认错。苏渐,是你得罪人了!”
“完了。”一听“苏渐”两个字,苏渐就知道今天完蛋了。
不过,他却丝毫不显出恐慌,依旧假装迷惑不解道:“得罪人了?我一个无知少年,小小杂役,能得罪什么人?”
嘴上这么说,苏渐这会儿心中,却是无比清明。
得罪谁?还不就是那个曹良嘛!历数近来之事,也只有这个傲慢无良的富家少爷,干得出这种买凶杀人的事。
不过苏渐却必须装傻。他一边说话,一边悄悄抬起酸痛的手,朝腰间血歌剑柄摸去。
当他手掌握住剑柄,朝上撩起挥出时,那矮胖杀手也举起铁爪,朝苏渐喉咙猛然挥来。
是死是活,只在一线间的速度快慢。不过若这一招失手,矮胖杀手遭受的不会是致命伤,苏渐却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此时,夕阳西垂,山路背阳,冷风嗖嗖,倍添凄凉。黑漆漆的铁爪,暮色中格外阴森,在苏渐的眼中变得越来越大。
生死时刻,这四野阴森昏暗中,苏渐却忽然看见一丝雪亮的光芒。它忽自天外飞来,如同苍穹闪电,瞬间撕裂了整个荒野的无边黑暗。
“这就是天国的光辉吗?”电光石火间,苏渐有些发木地想,“是我失手了吗?原来人死后,果然是飞向头顶的星海晶河啊。这雪亮的光辉,和穹顶的星河如此相像。”
只是,苏渐忽然觉得又有些不对。他突然听到两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咦?”他疑惑地想,“不对啊,这惨叫声音我不熟啊,应该不是我叫的啊!”
刚想到这裏,苏渐蓦然清醒过来!
“难道我没死?难道是刺客死了?”
苏渐猛地扬头看去,只见那两个凶残无比的刺客,不约而同地用手捂住脖颈。
鲜红的鲜血从他们的指缝间流下,喉咙中不住“咕咕”作声,身子软软地倒下。
刺客倒下,他们身后一位神秘少年,露出了真容。
幽暗暮色里,少年身形英挺修长,幽然地站在山道里。他一头银发,随风飘舞,在昏暗山道里,如同风乘雪舞。
苏渐看到他时,他修长的手指正轻抚雪亮的剑锋,俊美出尘的脸上寒意毕露,也正冷峻地看向苏渐这裏。
“原来是他!”只用第一眼,苏渐就认出他是谁。
“原来是雷兄!”苏渐一骨碌爬起,无比感激地说道,“多谢雷兄救命之恩!”
不用说,这银发紫衣的少年,正是他的同窗——传说中的天雪国皇子雷冰梵。
道过谢,苏渐也不顾身上疼痛,立即上前查看地上的两个刺客。
这一看,他才发现,刚才还凶神恶煞的两个凶人,这时已一动不动,死得不能再死。
苏渐挑开他俩的蒙面黑巾,不出意料,这二人面孔陌生,连苏渐这玄武衞之人,也丝毫没有印象。
检查两人死活时,苏渐看见他俩喉咙上的伤痕,立即又惊叹了!
原来这两道剑痕,不深不浅,刚巧致命,似乎出剑之人丝毫不愿多浪费半分力气。尤其特别的是,那剑痕角度方向,几乎完全一样!
苏渐立即想起先前那一道犀利的剑光,顿时便明白了:雷冰梵杀这俩凶人,自始至终,也只用了一剑!
苏渐立即对雷冰梵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拱手行了个礼,再次谢过救命之恩,之后便不停地赞美雷冰梵高超的剑技。
只是,和常人不同,雷冰梵似乎对这些赞誉毫无兴趣。他一摆手,截住少年的话头,简短道:“你是玄武衞的?”
“是啊,怎么了?”苏渐热情洋溢道,“原来我这身份雷兄也知道了。难不成雷兄对我们黑衣衞也有兴趣?”
“不。”雷冰梵摇了摇头,竟有些落寞地说道,“未来华夏之前,久闻四灵军团大名;尤闻玄武衞职责特殊,兼具龟蛇隐忍凶毒,还以为如何。谁知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
听他这么一说,苏渐这才明白了,原来这位天雪国的皇子,是来搞军情调研来了。
“惭愧,”苏渐也有些脸红,“雷兄有所不知,小弟只是玄武衞中最低等的锡徽衞,加入也才不过一两年。其实我玄武衞同袍大部分都——”苏渐还想替玄武衞吹嘘几句,谁知雷冰梵一扬手,毫不客气地打断了话头:“不必多言。‘每况愈下’,从你这最低级的玄武衞身上,最能看出端倪。唉,”清冷的王子竟是轻轻一叹,“还以为华夏国乃我神州中坚,心存期冀,如今看来,真是可笑、可笑!”
说罢,雷冰梵再没看苏渐一眼,便径直转身,朝灵鹫山方向飘然而去。
“这……”望着苍茫暮色中渐渐变淡的身影,苏渐一时间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