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渐看着雷冰梵惊道:“哎呀,没想到你们俩还有一腿!”
“什么话!”雷冰梵恼道,“别开玩笑好不好!我是认真问你的。”
“你还真的不是开玩笑啊……啊,我知道了!”苏渐恍然大悟道,“刚才我还以为你犟劲儿上来,惹恼了雪穹。没想到是……难道你真跟她说,你喜欢她?”
“正是!”雷冰梵猛地一扬脖,把一整杯酒都喝进肚裏。
“结果如何?”苏渐问道。不过很快他便自言自语道:“瞧你这倒霉样子,不用问,也知道被拒绝了。”
“不是拒绝!”雷冰梵酒杯一顿,大声道,“洛姑娘只是说,我这样唐突了。”
“当然唐突了!”苏渐叫道。
“你也觉得只是唐突?”雷冰梵眼睛一亮,抓住苏渐的袖子急声道。
“这很明显啊,”苏渐奇怪地看着他,“雪穹她凶名在外,我当初跟她搭话,已冒生命危险,你居然敢说喜欢她这样的话!”
“你们都误解她了!”雷冰梵顿时激动起来,摇晃着苏渐的袖子叫道,“都是谣传!都是污蔑!雪穹她外表冷漠,内心温柔,是世间一等一的好女子!”
“这就对了嘛,”苏渐甩开他的手,赞许道,“就该叫她雪穹,整天洛姑娘洛姑娘的,都叫生分了,还说喜欢她。”
“别打岔!”雷冰梵恼道,“被你一打岔,我都不知道说到哪儿了!”
“不就是说雪穹她看着冷淡,内心温柔,是世间一等一的好女子嘛。”苏渐不以为意道。
“对对对!”雷冰梵叫道,“真的,苏渐,你相信吗?在结识雪穹前,也有许多女孩儿跟我献殷勤,我却都觉得厌烦——”
“你说什么?”苏渐愤怒地打断他,“你再这个样子,鬼才陪你喝酒!你拉我来,是想让我听你炫耀的吗?”
“真的真的,我不是炫耀!”雷冰梵急道,“你不知道,那些女孩儿,要么有才,要么美貌,但在我眼里,却都是庸脂俗粉,连半点都比不上雪穹。”
“哦,我听明白你的意思了,”苏渐道,“你是说,雪穹是你见过的世间最美好的女子,是吗?”
“对!”雷冰梵眼睛一亮,击掌赞叹,“我总也想不出最确切的话来形容,没想到你这句话,正说出我心目中对雪穹的评价!”
“喝酒!”苏渐一举杯,“你那是当局者迷。”
“也许是。”雷冰梵举杯一饮而尽,已开始蒙胧的醉眼,斜视少年说道,“说了这么多,你还没回答我,我到底配不配得上雪穹?”
“什么配得上配不上!”苏渐摇了摇头,喝一口老酒,看着长街渐起的灯火,悠悠说道,“你这么说,就错了。情爱之事,哪会计较这个?发乎情,顺乎意,激于爱,恬于心,哪有丝毫空闲去计较什么配得上配不上。”
“啊呀!”雷冰梵仿佛被突然刺|激了一般,猛地大叫道,“我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怎么,你一上来就说什么门当户对之事?”苏渐惊讶地看着他。
雷冰梵一脸的苦笑,郁闷地点点头。
“哈,那我现在奇怪一件事,”苏渐笑道,“雪穹她怎么没一剑拍走你呢。”
“那我真是失策了。”雷冰梵一脸苦闷,闷头连喝几杯酒。
“不过,”雷冰梵忽然抬起头,说道,“苏兄,怎么听起来,你对男女情爱之事,竟颇有心得?”
“怎么会呢!”苏渐本能地否认,不过很快,他也吃了一惊,“对啊,我根本没和什么女孩儿谈情说爱吧,怎么刚才说起情爱之事来一套一套的?倒好像真的很有心得体会似的。”
“一定是你看过有关的闲书。”雷冰梵推测道。
“对对,应该是,除此别无解释。”苏渐这般说时,不知怎么,脑海里忽闪过梦中龙翼少女的倩影。
连喝几杯酒,雷冰梵到此时已经醉意酣然。
酒酣耳热时,他眼见夜幕初临,华灯初上,京华城千家万户灯火盏盏,宛若星海,便忽然推案而起,拔剑在樽前起舞。
剑舞圆光,如落月中之雪。
兴致盎然时,天雪皇子忽停住剑舞,望月弹剑高歌:“我放歌,君进酒,酒到莫停手!聊宽锦绣肠,小试谈天口,一饮三百杯,再饮五六斗,胃中不平气,散作风雷吼!今夕饮酒酣,曾在帝前等闲走!君进酒,听我歌,等闲莫负金叵罗!闲日少,忙日多,古来豪杰俱消磨,百岁光阴一掷梭,人生不饮将如何?”
长歌唱罢,雷冰梵冲回案前,斟满酒,高举杯,朝苏渐示意,于是二人又饮尽一杯美酒。
“我不会放弃的!我不会放弃的!”已经酣然而醉的天雪皇子,如同痴傻一样,使劲拉着苏渐重复这句话。
“对对,别放弃别放弃。”苏渐摆出一副嫌恶的样子,使劲推开雷冰梵。
正拉扯间,苏渐却听雷冰梵突然说道:“雪穹她提起的事,其实我也知道。你养了个小外宅?可是我须提醒你,小心那个小女孩!”
“什么乱七八糟的!”苏渐盯着雷冰梵,正要矢口否认,却忽然笑了。
“你这人,忒没劲,”他说道,“连喝个酒,也不敢酩酊大醉。”
“你不也是吗?”雷冰梵看着好似东倒西歪的少年。
“哈哈!这不是乱世嘛,仇家又多,喝酒,喝酒!”
“好!喝酒喝酒!”
这二人街边畅饮,却不知道,在远处一个街角暗影中,有人暗暗窥伺。
“怎么搞的,小小年纪喝这么多酒!”说话老气横秋之人,正是幽小眉。
看着苏渐在酒铺前一副东倒西歪、酩酊大醉的样子,幽小眉不禁暗暗皱眉,发愁道:“他这人,不知自制,喝酒大醉,根本忘了还有责任在身——他这样子怎么当我刺杀的目标啊!”
想到这裏,小少女不满地盯着苏渐,自言自语道:“怎么搞的,像这样子不要说我这样的高手出手,随便一个路人,冷不丁上去一刀,也把他捅死了。”
“不对。”让幽小眉没想到的是,本来应该空无一人的身后,竟忽然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
“谁?”幽小眉被唬了一跳,猛然转身,却见正是上回小巷中碰到之人。
“怎么又是你?”一见萧龙雀,幽小眉不自觉地又变得十分冷厉。
“是我。”萧龙雀悠然说道。
“你刚才说什么?”幽小眉恶狠狠道,“说我‘不对’?真是胡说,明明就是这样子的。”
“当然不对。”萧龙雀摇了摇头,“你别看那两人,看似在那儿推杯换盏,高谈阔论,可一身劲气未泄,若是此时有人贸然动手,后果犹未可知。”
“好了好了。”幽小眉摇着小脑袋叫道,“你这人怎么这么烦?没事打扰我的刺杀训练干什么?你快给我走开!”
幽小眉这言辞举动,可谓无礼之极,但冷艳高傲的萧龙雀不知怎么,听了之后却浑身微微发抖,竟有些兴奋激动。
他立着不动,看着幽小眉说道:“小姑娘,你这话又不对了。偌大的京华城,只要不是皇宫禁院,有什么地方我萧龙雀去不得?”
“哈?”幽小眉不屑地嗤笑道,“萧龙雀是吧,你好大的口气啊!好!既然你跟本小姐叫板,那今日就勉强杀你来练手吧!”
听得她要杀自己,萧龙雀不仅不愤怒,反倒像是受宠若惊,脱口说道:“好啊!那苏渐小儿杀起来有什么意思?不如你以后就专门来杀我吧!”
“你想得倒美!”幽小眉嗤之以鼻,“只不过今晚临时追杀你一下而已。另外你说话小心点,什么苏渐小儿的,你侮辱我的猎物,就是侮辱我啊!”
“哦哦,对不起。”杀人不眨眼的神戟将,竟立马道歉。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萧龙雀充满期待地问道。
“你想干吗?”幽小眉警惕地看着他。
“没想干什么,这不是你马上就要追杀我了吗?万一我死在你手,连凶手的名字都不知道,那多亏啊。”萧龙雀道。
不知不觉间,萧龙雀在幽小眉面前,不仅话变多了,连语调都变得十分亲切平和。要知道在平时,神戟将萧龙雀不仅惜字如金,即使说话,也都是字字透着寒气的。
听他这么说,幽小眉想了想,便道:“好吧,反正你也告诉我名字了,不告诉你的话倒显得我做事不公平。”
“记住,我叫幽小眉,将来会成为天下第一杀手,总有一天四族之人一听我名字,就想哭!”
“好名字。那就,开始吧?”蒙胧夜色中,萧龙雀手一伸,做了一个优雅的邀请动作。
“好!”幽小眉顿时眼神一缩,变得敏锐如刀,转瞬便猱身扑上,如一头小小猎豹,飞快扑向身形颀秀的萧龙雀。
萧龙雀为京华第二杰,又号称“神戟将”,其功力哪是现在的幽小眉能赶上的?
见幽小眉闪电般扑来,萧龙雀却是不慌不忙,直到幽小眉扑到近前,挥起的小刀就快触及自己前胸衣襟时,他才稍一发力。
仿佛一触即发的弓弦,他整个身形行云流水般倒退,顺着身后的地形向小巷的深处退去。
从这一刻开始,这二人如同猎手与猎物,在夜幕下的京华小巷中追逐。
以他们二人的功力,自然不是一般夜巡士兵能察觉的。往往巡城司的兵丁才一眨眼,这两人便掐好时机倏然飘过,连一点声响灰尘都不留。
他们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地追逐,几乎过了一刻多锺,幽小眉始终没碰到萧龙雀半片衣服。
见久逐不及,幽小眉不免便有些急躁。
“雾魂阱!”随着她一声低喝,忽然正在前面飞奔的萧龙雀脚下,飞腾起一股黑色的迷雾。
雾魂阱正是冥系的法术。若是吸入这样的黑雾,便会立即陷入昏乱,如同魂魄落入陷阱一样。
不过,萧龙雀见到足底腾起的雾魂阱黑雾时,却是傲然一笑,心说道:“这等雕虫小技,还想阻住我?”
这般想着,他便要一脚踢散黑雾,继续往前飞奔。只是就在这时,他却听到寂静的黑夜里,身后那小女孩儿,传来轻微低沉的喘息。
“罢了。”萧龙雀摇了摇头,一低头,吸入几缕黑雾,叫一声“啊呀”,便见他身形轻晃,一时步速变慢了。
“中招了!”幽小眉见状大喜,连忙用尽全身的气力,持着雪亮小刃向前飞扑。
喜滋滋刺出利刃时,幽小眉却不知道,按萧龙雀的实力,即使他故意示弱吸入了几缕幽冥黑雾,也对他没有任何影响。
但即使这样,当萧龙雀转过身,面对小女娃飞刺而来的致命一击时,本应往旁边闪避的萧龙雀,却在一瞬间忽然恍惚了。
这恍惚,并不是幽冥雾对他产生了影响,而是面对飞射而来的利刃,萧龙雀突然各种心绪纷至沓来,竟在这一刻忽然想:“人,终有一死,如果能让我选择,不如就在此刻让她杀死,或许是自己最好的结局。”
萧龙雀这样的念头,绝对是心魔。
当然这心魔并非无缘无故生发,而是表面风光无限的神戟将,在背后有着太多不为人知的沉重隐秘:他最亲近、最敬佩的义父司徒宰相,一直在告诉他,他所做的一切,都是英雄豪杰的行为;而他自己,也一直这样认为。
但在这一刻,他这个“大英雄”,却突然就想死在这样一个“过家家”一样的刺杀下。
假戏即将真做。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倏然扑近萧龙雀的少女,却在刀刃就快触及男子前胸时,猛然停住攻势。转眼间,她已翩然回身,一跳落在半丈之外。
幽小眉这整套动作,也是如同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显然她对身形的控制,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
“浑蛋!”刚落定身形的小女娃,张口大骂,“你竟然在让我!你是看不起我的实力吗?”
“……不是。”萧龙雀有些黯然神伤,顿了顿正要解释,却忽听得不远处有人叫道:“谁在那里?是小眉吗?”
听得这呼唤,萧龙雀凤目一跳,那幽小眉则是转过头,却见不远处的巷口,那醉醺醺的少年正努力睁着蒙胧的醉眼,朝这边张望。
“是我是我!”一见是苏渐来了,幽小眉摇着手儿,努力地朝他摆动。
“你看——”幽小眉回头正要跟萧龙雀介绍苏渐,却忽然愣住:刚才还站在自己身后阴影里的美貌男子,竟然在眨眼之间消失不见,踪迹全无!
“哼,跑得还真快!”幽小眉有些生气,有心回身追过去看个究竟,但这时候苏渐已经扶墙歪歪斜斜地走过来。
他一边走一边朝她叫道:“你怎么在这裏?是来找我喝酒的吗?咦?怎么手里拿个刀子?哎呀,幽小眉,你小小年纪,这时候手里该拿的是棒棒糖,拿什么凶器?作为管辖本地治安的黑衣衞,我要没收你……”
“好了好了!”幽小眉见苏渐都快顺着墙壁倒下,忙跑过去,一边扶住他,一边抱怨道,“就知道喝酒,都不陪我。还没收我的刀,一定是看我这刀做工精良,想拿回去换钱花吧!”
“你怎么知道的?”酒气熏人的少年一脸惊恐,“难道你是我肚裏的蛔虫吗?”
“什么蛔虫!长长软软的,不好看,我才不要做!”幽小眉愤愤地说着,便努力撑住少年高出自己一两头的身形,往巷外走。
“你啊,真会偷懒,”一边走时幽小眉还一边数落,“你看,刚才那……咦?他叫什么来着……竟然忘了……不管了,反正他比你好,我想找人杀时,他就立即出现,真是好人。”
“什么好人!他是傻子吧!”苏渐大呼小叫,“你说什么?他主动给你杀?这人一定是个蠢蛋吧,哈哈哈!”
“不许你侮辱我的猎物!”幽小眉不满地叫道,“你侮辱他,就是侮辱我啊!”
听得她这句话,此刻正如一只壁虎般无声息吸附在附近转角墙壁上的萧龙雀,忽然间觉得鼻子都有点发酸了……
幽小眉撑着苏渐出了小巷,雷冰梵正站在对面街边,手里还拿着一只酒樽。
“这不就是你那个外宅?”雷冰梵此时酒意上头,口无遮拦。
“什么外宅?不要胡说!”苏渐一口反驳,立即想到幽小眉身份特殊,还关系着他将来的大功劳,便连忙想把小少女往回推。
没想到幽小眉却从他身后钻出来,朝雷冰梵脆生生叫道:“你这白头翁,说话倒风趣。‘外债’?对啊,我就是他的外债。他要当我的目标,锻炼我的技能,可不就是他欠的债嘛。”
此言一出,顿时街边附近不少人,都朝这边看来。
苏渐见状哭笑不得,眼见人人侧目,忙使劲儿把少女往小巷中推回。
这时身后雷冰梵醉醺醺的声音,还顺着夜风传来:“哎,没想到这女孩儿,说话还有口音呢……”
雷冰梵都能误会,更别说街边那些贩夫走卒了。
“啧啧,这小苏大人,居然养小外宅。”一个菜贩阴阳怪气说道。
这位仁兄曾因占道受过苏渐驱赶,因此不放过任何贬损少年的机会。
“那不会吧?”一旁卖字的老先生仗义执言道,“我看小苏大人眉目英俊,举止正气,不会是不端之人。”
“怎么不会?”菜贩斜着三角眼,跟街边这些商贩鬼鬼祟祟道,“你们不知道吧,高衙内,就是高尚书家大公子,最近下了玄武衞的大牢。”
“这我听说了,”旁边卖肉的张屠夫道,“听说是犯了好些大罪,就被捉了,连老尚书大人都保不住他。”
“对啊,但这和小苏大人有什么关系?”卖字先生奇怪道。
“看来你们消息太闭塞!”菜贩子鄙视道,“还是我走街串巷收菜卖菜消息灵通。你们难道不知以高公子这样的高贵身份,怎么就会被下了大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