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暴龙使蟠泽逃了没？”

“逃了。”

“所以啊，”苏渐笑道，“这些人人愤恨之人，却都因为你们的努力，死的死、逃的逃、倒台的倒台，你说你们的威望高不高？”

听他说到这裏，本来没抱太多希望的少女，眼神变得越来越亮。

“再说了，”苏渐道，“我刚才对山长啸，虽然声音大了点，把人吵醒，但却有了个领悟，正好印证你这事情。”

“什么领悟？”洛雪穹好奇地问道。

“那便是，你我都是正直纯良之人，想法也颇明智。这种情况下，只要明知本心，觉得一件事可行，那就去做吧，不用想太多，不会有错的！”

“我懂了。谢谢你。”洛雪穹宛如醍醐灌顶，立即侧身屈膝，向苏渐认真地道了个万福。

“跟我还客气啥。”苏渐大大咧咧地笑道，“我这也只是一家之言。如果你不放心，还可以去找冰梵、亚飒、唐求他们问问。我相信，都是兄弟，他们看法一定和我差不多的。”

“嗯，我会去问问他们的。”洛雪穹冁然一笑，正要转身回去时，却顿了顿。她忽然想起一事，那粉|嫩的俏脸一下子变得有些酡红。

“苏渐……”她的声音忽变得如同蚊蝇般细微。

“嗯？什么事？”苏渐见她如此异样，便有些奇怪地看着她。

“我、我……上回，你怎么说，我们俩私订终身……”少女含羞带怯地说出上回的事。

“哎呀！”苏渐一听，忙不迭地慌张解释，“雪穹，你可千万别介意。那次只是事急从权，我看令堂濒临弥留，不忍她带着遗憾离世，便编出这些话儿哄她。”

“我知道自己说了谎，而且拿你黄花大姑娘说这样的事，真是太过冒犯，真心对不起！”说到这裏，苏渐慌慌张张地弯腰给洛雪穹行了个大礼，十分诚恳地道歉。

“……哼！”没想到如此真诚道歉，换来的却是洛雪穹一声冷哼。

不仅如此，苏渐霎时间只觉寒气逼人，杀机扑面，猛抬头一看时，却见洛雪穹面罩寒霜，正手按腰间月神白虹剑，一脸愤怒地瞪着自己。

“啊？”见她好像下一刻就要拔剑攻击的样子，苏渐顿时傻了眼。

“难、难道我的道歉还不真诚？”他往后连退几步，想了想，立即悲愤地大叫道，“雷冰梵，全怪你！那次你站得比我离伯母更近，却不知眼色，还要我出面，这不，惹得雪穹这冰山女杀神动真怒了！”

这一刻，他终于知道，原来灵鹫学院中那个传说是真的：如果有哪个不开眼的敢招惹调戏洛雪穹，她真会拔剑杀人！

他现在满心只剩悔恨，悔恨自己为什么直到刚才才认识到这一点。

“要不要驱动星流术保命？”正当他犹豫之时，却忽然惊讶地发现，怒气冲冲、杀气滔天的少女，忽然白了他一眼，便转身飞奔而去。

“吓死我了！”转危为安的少年，拿手拍了拍胸口，望着少女在梅花丛中飞逝的背影，心中欣慰地想道，“看来，我还是误会雪穹了。毕竟，她总顾念着同窗之情、好友之谊，虽然心中恼我胡说八道，终究还是不忍对我动手的。”

他却不知道，飞奔而去的少女，却在心中连连叫道：“苏渐，你个大笨蛋、大笨蛋！你连天地至理都悟得到，军国大事也门儿清，却根本不懂女孩的心思！你、你简直就像唐胖子的星流术——是头猪哇！”

气愤难平地想到这裏，苏渐刚才那狼狈不堪的神态，又好像浮现在洛雪穹的眼前。

于是，本来满怀恼怒的少女，却在某一刻，忽然忍俊不禁，“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问过苏渐的意见后，洛雪穹也去征求了其他三个灵鹫同窗的看法。

本来她一直认为亚飒心思绵密，性情低沉，不至于很快给出答案，没想他却是几人中支持得最干脆的。

一听洛雪穹问询，亚飒立即说道，当然要立国，否则当此乱世，无国可托，就会被人欺负。

不仅如此，他还说了很多，那语气神态已经不只是干脆，而是激烈了。

“亚飒怎么会这么反应？”带着疑窦，她又去问了唐求。

和亚飒不同，唐求的回答在她的预期之内，还是那样的猥琐。

唐求说：“立国好啊，不过，你们女孩儿立国，将来后宫是什么？是不是传说中的面首三千啊？”

看着他流着口水、无尽遐想的样子，洛雪穹忽然有些后悔来问他了。

最后她去问了雷冰梵。

因为雷冰梵的特殊身份，洛雪穹十分郑重地将自己的立国方略详细地说了说。

她特别地强调，设想中的雪晶国，更类似于一个地方联合自保的联盟，还会尊天雪国为宗主国，只是地方自治的制度和天雪国有些不一样而已。

“那就是‘一国两制’了？”雷冰梵听完后，看着她道，“也无妨。你我同窗，可以明说，原本我天雪国重心都在东南，对此地鞭长莫及。你们能统合势力，抵御外敌，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真的可以？”洛雪穹还有些不自信。

“可以的。这样，”雷冰梵想了想后道，“之后你们要上一道国书，跟我父皇详细言明种种内情。我在朝中，也会尽可能帮你们说话的。”

“太好了！冰梵，真的谢谢你……”洛雪穹屈身一个万福，真诚地感谢。

“无须言谢。”雷冰梵一摆手，认真道，“其实，这真的是一桩美事。自古传说晶灵族心灵手巧，智慧超群，多能工巧匠。那十大晶海神器中，有不少便由晶灵族铸造。”

“虽然你们并非纯正的晶灵族，但我看你们已经继承了晶灵族的传统。别的不说，你们藏书阁中各种古籍，便极为珍贵丰富。”

“你们立国之后，可发挥晶灵特长，制作更多精巧法器灵械。毕竟和龙族相比，我族天生体力和法技，拼不过他们。”

“我会的。”洛雪穹点点头道，“龙族乃是我们共同的敌人，我雪晶国一定会尽绵薄之力。”

“很好。”雷冰梵点了点，不再说话。

直到女孩儿和他告别，他的神色都十分矜持。不过等洛雪穹转身离开后，他看着那摇曳而去的婀娜背影，脸上却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立国啊，”他自言自语道，“当你成了雪晶国主，便跟我的家世更加般配了……”

尘埃落定，洛雪穹斟酌再三后，终于决定顺势而为，宣布废弃灵山圣门，转而立国，是为雪晶国。

此时国中无人，她锐身自任，担当国主，妹妹洛雪筝则为摄政王。

立国仪典之日前，她向所有晶泊带的部族驰马传信，一来为以往父亲所作所为道歉，二来言明为何立国。

本来洛雪穹还不抱什么希望，没想到包括驼驼族在内，所有的晶泊诸部全都第一时间回信，竟是十分热烈地支持她立国。

原来，对他们来说，晶泊带长年群龙无首，怀璧其罪，夹在众多势力的虎视眈眈中，早就期盼着能有强者振臂一呼，结盟自保。只是先前万山飞寒采用的粗暴轻蔑方式，实在让他们难以接受，这才誓死抵抗。

从这一点也可看出，万山飞寒过于注重武力，已经忘了他最强大的武器，是灵山圣门多年来在雪山地区施惠医人积累出来的好名望。

于是，雪晶国立国仪典之日，驼驼族、戏火族、灵偶族、藤木族等晶泊诸部，全都由部族首领亲自来拜见。

而典礼之上，还天降祥瑞，竟出现日照金山的奇景。

当时洛雪穹正在雪母圣殿前加冕，本来天空雪云密布，没想到在那一刻却忽然云开日出，一缕罕见的黄金色阳光从天而降，将整座雪母峰映照得如同金色的王座。

时人最信征兆，现见女主登位，天现金光，则本来还心怀疑虑之人，全都心悦诚服，不敢再有任何异念。

于是呜呜的号角长鸣声中，金光灿烂的王冠终于落在了洛雪穹的乌发青丝上。

这一刻，无论是灵山圣门弟子，还是晶泊诸部，全都热泪盈眶。

他们知道，当雪晶国立国后，他们结盟互保，将变得更加强大。他们再也不用时时担心被蛮族、凶妖和盗匪袭扰掠夺。

立国之后，洛雪穹颁佈的第一条命令，便是拿出灵山圣门多年收藏的珍宝，丰厚抚恤在驼驼族一役中的死难之人。

这一来，晶泊诸部便更加心悦诚服了。

说来洛雪穹姐妹也真叫幸运，立国之后，正头疼父亲用恶魔邪术打造的不死军团如何处置，那苏渐便忽然想起一事。

原来，上次在翡月谷翡翠楼中，离开前苏渐无意一瞥，便推测楼里还有贮藏室，应该放着更多不死军团魂魄的蕴魂瓶。

很快，洛雪穹便派人从翡月谷翡翠楼中取来了所有蕴魂瓶。

让她十分欣慰的是，当不死军团的魂魄归身后，他们所有人都选择了宽恕，仍愿为新成立的雪晶国效命。

毕竟，对他们来说，遭遇的不幸已是事实，那罪魁祸首万山飞寒听说也已垂死，洛雪穹姐妹对他们便有再造之恩。

而身体四肢部分已被金石代替，再回华夏诸国，难免被当成怪物，所以还不如既来之则安之，尽心辅佐英明的女主。

说不定，将来哪一天建功立业，那时衣锦还乡，乡邻的目光可能会有不同。

这样一来，倒也解决了苏渐的一大难题。

本来他来此地，便为了解决悬案。现在的结果，已经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期，竟然看到受害者们有了一个不错的归宿。当悲剧变成某种程度的喜剧，回去一说，应该是皆大欢喜。

事实上，当苏渐之后回到华夏京华城，详细通报了此事后，那些受害者的家庭不怒反喜，竟个个给他送来重礼。

其实想想也很正常，毕竟对这些父母亲人来说，本来早就以为自己的儿女已经身死，没想到有一天，还能听到他们活着的消息。并且不仅如此，他们还在什么新立国的女王手下，担任精锐的军团之职——这样一来，还不超出他们预期、让他们欣喜若狂？

很快，就有条件优渥的家庭，开始置办行装，购买特产，要带着厚礼去儿女新就职的雪晶国看望他们。那些心思活络的，甚至还带上珍宝，想着要不要给雪晶国的官员送送礼，让儿女的军中前程更光明。

苏渐此行满载而归，雷冰梵也颇有收获。

这时雷皇子已经得知，曾在雪山附近失踪的雪杀组精锐，其实就是被万山飞寒俘获，变成了雪甲军的一部分。

和其他受害者类似，现在这些雪杀组成员，也成了守衞雪晶国的御林军一员。

对此结果，雷冰梵十分乐见其成，毕竟不管怎么说，他在这晶泊带要地的雪晶国中，名正言顺地安插上了自己人。

别的不说，他觉得，让曾经的雪杀组下属经常在女国主面前说说好话，那自己将来对女国主的追求之路，应该会更好走一些吧。

在雪晶国成立的响亮号角声中，重伤在身的万山飞寒，也终于要走到生命的尽头。

加冕已毕，洛雪穹第一件事，就是换了常服，和妹妹一齐来后山密室中看望父亲。

不过不知道她出于何种考量，来后山时，也把苏渐叫上同行。

当他们到达时，擅长岐黄之术的看守弟子便告诉他们，老门主已经挨不过今晚。

听得这消息，再看看床榻上面黄如纸的父亲，则纵使先前有再多的不满和仇恨，这一刻也都烟消云散。

“你们……来了？”听到她们的声音，万山飞寒努力挣扎着转过头，看向她们问道。

什么叫“英雄末路”？眼前就是。

曾经那么不可一世、层层布局的雪山枭雄，现在能做的所有动作，不过就是转头、动口而已。

“来了。”洛雪穹带着妹妹来到床榻边坐下，握住他干枯的手说道。

“刚才……是什么号角声？有、有敌来袭？”万山飞寒担心地问道。

“不是。”踌躇了一下，洛雪穹还是叫出本来已经发誓不再叫的称呼，“爹爹，女儿没有告诉你，刚才，是我和妹妹加冕的仪式。”

“加冕？什么加冕？”万山飞寒一愣，没反应过来。

“你日夜思想的雪晶国，就在刚才，成立了。并且，我当国主，妹妹为摄政王。”洛雪穹平静地说道。

“什么？”纵然弥留之际，万山飞寒一听也十分兴奋！

本来已经濒死，他这时却忽然红光满面，显然是回光返照的迹象。

见得如此，洛雪穹姐妹满是悲伤。

不过万山飞寒并没有意识到这点。

兴奋了片刻，他神色却很快变得黯然：“女儿啊，爹爹是很想看到你们立国，但这也太心急了吧？天雪国那边什么想法还不知道，晶泊诸部和我们有仇，没征服他们之前，终归是心腹大患啊……”

“都解决了。”洛雪穹看着他道，“爹爹，你不知道，随我回来的人当中，那个银发少年，正是当今天雪国的皇长子。立国前我已征询了他的意见，只要我们认他们为宗主国，现在立国结盟自保的局面，天雪国会乐见其成。”

“毕竟，这样反而加强了他们对雪山地区的控制，以前这裏对他们来说，可是如同废土。”

“哈？真的？那太好了！”万山飞寒又惊又喜，一脸的不敢相信。

“还有晶泊诸部，”洛雪穹娓娓说道，“今日所有首领族长，全都亲来拜见。原来他们也早就希望拧成一股绳，对抗那些觊觎晶泊资源的蛮族妖匪势力。只是你先前一味强压，他们不服而已。”

“……”听到这裏，万山飞寒虽然仍是一脸惊喜，却变得沉默不语。

他沉默了太长时间，以至于洛雪穹忍不住出言询问时，他才喟然长叹一声。

“唉！是爹爹错了。”将死之人，在自己曾经忽视的女儿面前，进行了真诚的忏悔，“原来，我不仅低估了你们的本事，也高估了付出道德代价，所能获得的成果。”

“而我这几千年来，不知是不是因为从老天爷的轮回下偷生苟活，便受了诅咒，无论换过多少轮妻子，却只能生女儿。”

“我看不上女儿，便把你们那些姐姐们，也和我之前对你俩做的那样，当成各种代价，或牺牲，或奉送。结果到头来，却总是烟消云散，没有任何成果。”

“那么多回，为父都没有受到惩罚，但这一次害你们姐妹俩时，为父付出的，却是生命的代价。”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从来没想到，自己几乎走火入魔一样也没能完成的大计，却在你们这对赔钱货似的女儿手中，接近实现了。”

“你叫苏渐？你来。”忏悔之后，万山飞寒却忽然望向女儿身后那个一直静立的少年，唤他上前。

“叫我？”苏渐还有些发愣，不过反应过来后，他也快步走到万山飞寒的床榻前。

看着和长女并肩站立的英俊少年，万山飞寒眼神热切，打量了良久，便挣扎着，拼尽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把女儿的手，交到了苏渐的手中。

“你们的事，我同意了。”万山飞寒喜悦地说道。

“什么事？”苏渐有些惊恐，愣是没反应过来。

“哈！怎么？以为我老糊涂了？”万山飞寒脸上带着溺爱的笑容，“上回在雪肠谷中，别看老头子我身受重伤，可你在我妻子面前说的那番话，我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我说什么了？”苏渐直觉着有点不妙。

“私订终身啊！”万山飞寒叫道，“怎么亲口承认的，这么快就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