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陆山宾便在墙角的书堆里，找到了去年冬天诸葛丞相送给他的那两幅字。

字幅在手，陆山宾打开一看，顿时整个人都变得沉默不语。

这之后几乎有小半个时辰，陆山宾就这样捧着字幅，宛如木雕泥塑，简直像个傻瓜似的。

不过到最后，他的脸上渐渐地浮现出一抹笑容。

这时，日移影动，初秋特有的金黄色阳光穿透了窗棂，照在了他手中的条幅上——金灿灿的日光，正照亮龙飞凤舞的八个大字：物极必反。

不破不立。

在陆山宾看字时，梦泽国民众中的狂热情绪，已经发酵到极致。

于是在这个初秋，梦泽国主和血义盟高层惊喜地发现，已经不用他们费力鼓吹，无数的乡绅百姓主动跟县衙府衙递交联名请愿书，敦促朝廷对龙族进行反击和报复。

民心可用。

当京华城外火枫林中的枫叶染红时，早就准备一年多的血义盟死士，在梦泽国精锐正规军的秘密协助下，急不可耐地从泪原潜入。

翡翠惊天雷，这个无论对哪一族来说都显得邪气十足的可怖武器，被血义盟死士们背在身上，在黑夜中扑向了泪原对面的兽龙国。

面对强大太多的龙族，血义盟死士们根本不会按照战争惯例，只攻击那些兽龙族的军营。

事实上为了顺利地引爆惊天雷，他们往往特地寻找城镇中人口稠密的兽龙族普通百姓聚居地。

他们行动的这一晚，暗夜无声，漆黑一片。

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快到午夜的某一个瞬间，忽然间碧色的闪光猛然划破幽渺的夜空，刹那间整个大地亮如白昼。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很快轰然响起，那声音可怕得宛如地陷山崩！

这一夜，除了一颗哑弹，总数近三百枚的“翡翠惊天雷”，几乎全数引爆炸响。而不幸背着那颗唯一哑弹的血义盟死士，也自行了断，不给敌人留任何活口。

不过这一点他们倒是想多了。

他们不知道，对于兽龙国来说，根本不需要什么刑讯逼供查明原委。他们只要知道是人族干的，就足够了；是华夏还是梦泽，对他们来说，没、区、别！

这一晚，兽龙国民众伤亡惨重：正面战场难以杀死的兽龙族人，光这一晚就死伤一千多。

就算当年的人龙大战中，还没哪一个单场战役让龙族损失这么多人。

特别地，事后证明，这一千多人中还死了两位兽龙将军。

从这一点来讲，血义盟他们倒真的好好教训了这些侵略者。

只可惜，他们是在不宣而战，利用邪恶武器，而且还是在对普通老百姓下手的情况下，才勉强造成了这样的结果。

对这种情况，只有没脑子的人才会认为，这样的攻击能够推广到整个抗龙战争中去。

不过已经来不及动脑子了——随着血义盟和梦泽国不顾后果的轻举妄动，龙之帝国可怕百倍的狂暴报复，以超乎袭击者想象的速度开始了！

对于血义盟偷袭的这一夜，因为那照亮天际的碧色光芒，兽龙国人心有灵犀地把它称为：翡翠之夜。

翡翠之夜的第三天，龙之帝国的狂暴反击就开始了。

龙族的入侵，极其狂暴。

他们就以泪原为突破点，不惜代价，很快打破了正处在薄弱周期的风暴之墙。

已维系两百多年的泪原防线，被龙族以摧枯拉朽的气势一天打破，无数个龙族战士，发出慑人的怒吼，蜂拥冲进了华夏国。

虽然龙族攻击的路线上，华夏国在这么多年间，修筑了无数的防御工事，但战争就是这样，一旦真正爆发，决定胜负的绝不是这些死物。

事实上，因为血义盟和梦泽国不顾道义的偷袭做法，龙族的大举报复，对华夏国来说，却也和偷袭无异。

承平这么多年，工事哪怕修得再多再高，也架不住和平相处了两百年的敌国猛然大举进攻。

“忘战必危”，在两百年后再次爆发的人龙大战之初，人族这一方的最强主力国华夏，爆发出无数匪夷所思的荒唐事。

比如连绵数百里的烽火台，竟然有不少座无人值守。

很多看起来固若金汤的工事，竟根本来不及凑够足够的人来防守。

甚至在许多军事城堡中，虽说守将勉强聚集起足够的兵卒，谁知道打开库房一看，那些热油、礌石、滚木等防御器械，早就干的干、碎的碎、蛀的蛀。

更要命的是，凶猛的龙族倏然而至，华夏国空有精锐的四灵军，却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各路兵马的指挥根本不通消息，顾此失彼。

于是实力对比已然强弱分明，战争之初便失了先机，还出现这么多无法回避的错误，人龙二次大战刚一开始，就好像已走到了终局。

不到十天，由兽龙族、岩龙族、风龙族、冰龙族组成的龙族大军，一路向西突袭；他们冲破了泪原，冲过了残月峡，冲进了青芝原！

青芝原是华夏国境内一个主要的平原。在这西域之地上，青芝原难得的土地肥沃，因此这二百年来，无数华夏子民在这裏繁衍生息，形成了大大小小上百座城镇。

当龙族大军呼啸而来时，锦绣一样的青芝原，顿时便陷入血与火之中。

龙族大军的复雠攻击已然十分残暴，华夏国的四灵军却也把这裏作为稳住阵脚的缓冲地带。

于是双方的大军在这片沃土上展开了殊死的战斗。

原本人烟稠密、风光如画的青芝原，转眼变成了流血千里、伏尸遍地的修罗场！

在这样高强度的生死沙场上，只懂得安居乐业的普通老百姓，哪有多少本事活下来？

在来不及逃难的大战之初，青芝原中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人死去。其中大多数，还都是老弱妇孺。

比这样的伤亡更悲惨的是，青芝原毕竟无险可守，纵然每天都有无数军队从华夏国各地赶来汇聚，最终却还是没能挡住龙族大军前进的脚步。

眼看着，华夏军民想将龙族侵略军羁縻在青芝原一带的愿望，付出如此巨大沉重的代价之后，却还是很快就要落空。

一想到这样的结果，华夏国上至帝王将相，下至贩夫走卒，全都心凉了。

而越过青芝原，西边便是太庙山。

太庙山可以说是华夏国乃至整个人族的精神寄托，上面不仅有华夏国的皇家太庙，还有着供奉盘古、伏羲、女娲、神农等人族祖神的盘古圣庙。

可以说，如果要找出一个人族各国公认的圣地，那绝对非华夏太庙山莫属。

事实上，每回人族王国会盟，公推的地点就在这太庙山上。

对这一点，龙族心知肚明。

所以他们才不惜在青芝原抛洒下无数鲜血，誓要打到太庙山顶去。

到时候，他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摧毁圣庙，将神州人族膜拜的神灵们，踩在自己的脚底下！

而攻下太庙山，还不仅仅有着摧毁人族抵抗精神的作用。

要知道，太庙山除了有着太庙圣殿，本身还是更西边新苏杭平原的天然屏障。

如果说青芝原的人口占华夏国四分之一，那新苏杭平原的人数，几乎要占到华夏国人口总数的一半以上！

顾名思义，作为侨置郡县的一部分，原先神州中土故国中最繁华的太湖鱼米之乡，即苏嘉杭一带的城镇军民，二百年前全都被侨置在太庙山西方的新苏杭平原上。

这处比青芝原还要大的沃土平原，本来籍籍无名，现在也因此而得名了。

如果说摧毁太庙山，是摧毁人族的精神家园，那毁灭新苏杭平原，则实实在在地抽干了华夏国的血！

对此大战双方也是心知肚明。

人族的统帅深深知道，一旦太庙山防线失守，那军事防御、地理条件比青芝原更不堪的新苏杭平原，就如同一位脱|光了衣服的柔弱少女，任狂暴的侵略者蹂躏了。

所以，虽然华夏国还有四分之三的国土没陷落，人龙双方的统帅却都知道，太庙山一战，已是决定人族之首华夏国存亡的最后决战了。

而有些搞笑，也有些心酸的是，因为大战开始得如此突然，龙族的推进如此迅猛，直到这样的决战时，才只有云山国、神木国的援军堪堪赶到。

其余的人类王国，几乎都还没来得及反应，甚至万花、沧海等国到现在还不敢相信，还在努力抓捕国中那些散播“谣言”的商贾旅人。

当然，也有个别国度，没有出兵的原因既不是不知道，也不是赶不及，而是存了别样的心思。

这样的国度，梦泽国是一个。

此刻梦泽国主倒不是有别的意思，而仅仅是吓坏了。

那梦泽国王段华方全没想到，在之前漫长的日子里，自己已经充分想象了各种可能的后果，却没想到当后果真正发生时，却是如此严重，如此可怕，超出了他的承受能力……

当然梦泽国捣乱有余，作用不足，现在被吓呆，对大局的影响也不大。

不过，除它之外，作为人族第二强国，还和华夏接壤的北方天雪国，到这时候还忍着没出兵，那用意就值得玩味了……

虽然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具备，近乎决战的太庙山之战，还是不以人族意志为转移地到来了。

战前，双方都做了极其认真的战争动员。

这一日，秋风萧瑟，云空昏暗。

清秀儒雅得像一位教书先生的人族统帅李潮风，今日却一身金甲戎装，傲立在太庙山顶、盘古庙前，面对漫山遍野的军队，发出猛兽般的怒吼。

“异域龙族，这些披着人皮的野兽！”

“他们已经侵占了我们的神州家园，今天还想将我们赶尽杀绝！”

“他们已经占据了长安、杭州、洛阳，还想消灭诞生了孔孟、老庄、屈原、李白、苏轼的伟大民族！”

“他们要消灭朝辞白帝、夜泊牛渚、暮投石壕、晓汲清湘的优雅生活！”

“他们要毁灭千里莺啼、万里云罗、百尺高楼、一夕春雨的如画神州！”

“他们要绝灭漫卷诗书、御剑江湖、笑傲王侯、喜问客来的华夏文明！”

听得主帅这样的怒吼，三军上下无不动容。

接下来李元帅的语调，稍转柔和：“三军兄弟们，我们脚下这太庙山顶，除了有皇家祖庙，还有供奉太古祖神的盘古圣庙。”

“小时候本帅不懂事，还在这圣庙台阶上撒过尿。但是我李潮风，现在为保衞它，愿意付出自己的生命——你们也一样吗？”

话音刚落，漫山遍野的战士爆发出一阵山呼海啸的高呼：“战！战！战！”

几乎与此同时，担当本次龙族联军首领的巫龙执政官狂禅，也在青芝原上对着乌压压的龙族战士们做最后的战争动员。

龙魔混血的巫龙执政官，此刻骑着冰风之龙，悬浮于幽暗的云空。他用他那一贯阴冷邪祟的语调，朝平原上的军阵蛊惑呼吼：“伟大的龙族勇士们，我们以前虽然横扫了大陆，驱逐了人族虫子，却还从没有打到过这裏。”

“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今日我们每前进一步，都是我们龙族伟大征途的最远处，今天我们中的每一个，都在创造历史！”

听得此言，包括兽龙战将迪傲思在内的龙族兵将们，一齐狂热呼喊：“杀！杀！杀！”

这时太庙山顶李潮风的动员，也到了最后：“三军兄弟们，你们看——”他一指身后圣殿前后的山顶——那里正有无数个华夏女子，正在主动穿上山顶石坑中用生铁浇筑的靴子；她们的手中，拿着各种华夏民族的乐器，特别是锣鼓。

这是崇文尚武的华夏民族，一项失落已久的传统。

面对不少人疑惑的眼神，李潮风主动高声解释：“儿郎们，我们的背后，即是最后的家园。我们的母亲、妻女，都自愿在山顶穿上了铁铸的靴子。”

“我们的女人们已经无法挪步，她们将在接下来的决战中，替我们唱响战歌、敲响战鼓！”

“我们时刻要牢记，只要我们退到山顶，她们将和我们一起被杀死！”

听到这裏，所有听者，全都泪流满面。

高岗上，李潮风振臂高呼：“还不明白吗？因为这已经是我们最后一仗！”

“我们已经退无可退！”

“兄弟们，谁去跟我打这最后一仗？”

“我！”整座太庙山上下，爆发出一声震荡云空的整齐怒吼。

“好！”李潮风大手一挥，威风凛凛叫道，“就让我们真正的神龙之旗，飘扬在这些邪恶野兽的尸体上！”

“进攻！”

随着他一声喝令，整座太庙山上集结的华夏国最后力量，向山下发起了最后的冲锋！

等待着这些热血男儿的，则是山下青芝原上，那冷静阵列、战意滔天的龙族军团。

在这样的最后时刻，身为玄武衞的中坚，苏渐责无旁贷，也在冲锋的战阵中。

不仅他在，亚飒、唐求这两个兄弟，霍修诚这位上级，盖英衞这个下属，甚至连皇帝的小舅子端木楚，也全都在最后的决战军队里。

当两军相接，刹那间嘶吼震天、血肉横飞。

人族军团，无论武器还是力量都差一截，刚一撞上龙族军阵，就吃了好大的亏。

在讲究实力的正面决战时，勇气和意志能起到一定的作用，但面对这方面差不多的敌人，实力才是最终决定胜负的因素。

所以对人族来说，在这样惊天动地的大决战中，上演着无数悲伤的故事。

那曾经陷害苏渐的盖英衞，纵然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在面对家国存亡之时，却展现了一个华夏男儿应有的骨气和热血。

作为现在最底层的锡徽衞，盖英衞被安排在冲锋军阵的最前方。

纵使他武艺高强，手中的铁流刃也进行了加固加长，但一接触如林阵列的龙族长矛阵时，这样的个体高手还是很快就受了重伤。他的左胸膛，几乎被龙矛刺穿！

当第一波攻击无果退却时，盖英衞也被同袍们拖拽着撤了下来。

本来盖英衞已经陷入昏迷，但当他经过苏渐的位置时，仿佛冥冥中有一种奇妙的感应，让他鬼使神差般地睁开了眼睛。

“兄弟，等、等一下……”他叫住了正拖着他往后跑的士卒，然后艰难地仰起头，朝苏渐叫道，“苏、苏大人……”

“盖英衞？”苏渐闻声回头，看见血流满胸的盖英衞，大吃一惊，忙跑了过来。

“怎么回事？”苏渐看他胸口流血，立即抬手给他施了一个治疗法术，暂时止血。

“苏大人，刚、刚才……我冲上去了……我被龙矛戳中了，但我砍下了那个龙兵的手！”

勉力说到这裏，盖英衞忽然拼尽所有的力气嘶吼叫道：“大人！盖英衞，给您丢脸了吗？”

“没有！”苏渐立即大声说道。

“那，您能原谅卑职以前的无知和冒犯吗？”说到此处，盖英衞的语速变得十分流利，明眼人一看就有些回光返照的苗头。

见得如此，苏渐眼眶含泪道：“盖兄，我早已原谅。”

“好！好！好！”盖英衞高声连道三个好字，“我盖英衞空活二十多年，今日死而无憾了！”

“不行！”苏渐猛地吼道，“姓盖的，不许死！你还要看着你家苏大人如何杀敌、如何帮你报仇呢！”

“好……多、多谢……”盖英衞脸上终于露出了平和的笑容。

本来他已经撑不住，就想如此死去，也好早点得个解脱。但现在听到苏渐的“命令”，他立即强撑意志，睁眼看天，不让自己陷入永恒的黑暗。

见得如此，一种感动充斥苏渐心间。此刻他热血沸腾，立即挥舞血歌剑大喝道：“玄武衞的兄弟们，跟我冲！”

于是以他为箭头，身后跟随十数名玄武衞，朝对面的龙军杀去！

苏渐这一处，只是这场千万人参与的大鏖战的微小局部。

在整个战场上，细微局部的进与退、得与失，并不能影响大局。

现在，人族的进攻受挫，损失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