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皎洁的月光中,回头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沧雪;沧雪显然也根本没想到尾随自己之人,竟是苏渐!
“沧雪!你怎么在这裏?”苏渐率先惊声叫道。
“什么叫‘你怎么在这裏’?”沧雪没好气道,“我还要问你呢!这可是我们圣龙帝国,你一个人族战将来这裏干什么?”
“呃!”苏渐闻言一惊,忙道,“你别搞错了,我可不是什么战将,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卒子罢了。对对!是我搞错了,我不该惊诧的,我这就告辞了。”
说罢,他转身便想走。
“哈?想走?”沧雪见状,立即冷笑一声,随手一挥,苏渐的双脚周围顿时冰棱丛生,就像一座冰牢般将他牢牢困住。
“别、别冲动!”苏渐蓦然想起上回将少女撞入冰窟之事,此刻她困住,禁不住惊恐万分。
“哼!”沧雪见状,立时冷哼道,“看你这惊慌的模样,果然有鬼!我真要好好审审你了。说——”还没等她问,苏渐立即焦急道:“沧雪大人啊,我来龙国,实在是有苦衷,不是来做探子的,是因为我——”正当他想紧急编个谎话儿先蒙骗过去时,没想到沧雪立即打断他,道:“谁要听你的苦衷?我要审问你的是,刚才鬼鬼祟祟跟在我后面,显然没认出我来。那我就要问你,在黑夜荒野中,你尾随一个单身女子,究竟意欲何为?”
“啊?我、我没想干什么啊……我只是……”苏渐没想到沧雪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不免手足无措,回答得支支吾吾。
“哼!”沧雪见状更恼,一张俏脸如罩寒霜,大声叱道,“好个苏渐,色迷心窍,刚才定是以为碰到落单的龙女,又身材姣好,便偷偷尾随,然后择机扑倒,欲行奸骗!”
沧雪越说越恼,最后竟挥手召出冰潮法杖,作势要朝苏渐打来。
“住手!快住手!”苏渐见势不妙,立即大叫道,“沧雪,亏我不惜背负叛国罪名,千里迢迢来寻你!”
“什么?”沧雪闻言,顿时一愣。
“对啊!就是来找你的。”苏渐眼见现编的惊人之言果然有效,立即大受鼓舞,继续说道,“你也没想到我会出现在这裏吧?告诉你吧,因为战后清算中,我被查出竟对你心生情愫,眼见就要被抓,幸亏我见机得快,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了。”
“逃了几天后,我一想既然如此,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就来龙境中找你了。”
“真的假的?”沧雪满脸怀疑地看着苏渐。
“当然是真的!”苏渐拍着胸脯,赌咒发誓道,“这不刚才赶夜路,我瞅着前面之人很像你,又不敢贸然上前搭话,只好尾随了两三里。”
“刚才冲过来,也是因为忽然看见野地里冒出黑影,怕你有危险,这才着了急。”
“算你讲得有几分道理。”沧雪点点头,想了想道,“你说得对,像我这样姣好的身形,就算在龙族中也是少见,你肯定认得出来——啊,我说这个干吗?”
沧雪有些羞恼,忙看着少年急声说道:“苏渐,幸亏你还有良心。告诉你,刚才那黑影不是什么妖魔怪兽,是我早就察觉到有人跟在后面,想引他过来,所以便随手在野地里召唤出一头冰熊。”
“太好了太好了!”苏渐立即抚胸欢呼雀跃道,“刚才真是担心死我了!唉,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我就什么希望都没有了!”
“哼!别甜言蜜语了。”看着少年这副一往情深的模样,沧雪却是冷然说道,“我现在已经想通了,你我是敌族,不可能在一起的。况且现在我要专心做别的事,哪有闲工夫弄这些情情爱爱的?我看你还是趁早打消念头吧!”
“那好啊,我也觉得是。”刚才还情根深种的少年,立即道,“不好意思,打扰了,那我就告辞了!”
说完他拔剑挥舞一圈,削断周围冰棱,转身就走。
“回来!”沧雪叱喝一声。
“啊?还有什么事?”苏渐心不甘情不愿地回过身来,一脸的无奈。
“也没什么事。”沧雪淡淡道,“本龙女念你一心爱我,此心甚诚,就格外开恩,允许你左右随行。来,你把这包裹拿上。”
说着话,她随手一掷,就把她一直提着的包裹扔给了苏渐。
苏渐见状,不敢怠慢,连忙探手将包裹接住。
本来他以为女孩儿随身带的包裹,无非是饰品衣物之类的,能有多重?没想到这一入手,他却“哎呀”一声,手臂一沉,差点没抓住。
“什么东西,这么重?”苏渐有些惊讶地看着这只包裹。
“机密。”沧雪冷冷地道。
“哦,对啊,”苏渐面容顿时一肃,郑重说道,“原来是机密,那作为敌国之人,这样的机密之物,我不宜久拿,还是还给你吧。”
说着话他就要把沉重包裹塞回给沧雪。
没想到沧雪这时一振手中冰潮法杖,顿时杖头一片寒光灿然,然后便听得她语调森冷地说道:“苏渐,给我听着,你若不老老实实地拿着,我包你变成冰棍。”
“哪里话?就不该让女孩子拿重东西!”苏渐立即正义凛然地说道,同时把拿着包裹的双手迅速缩了回来。
“这才乖嘛,”沧雪冷笑道,“你们人族不是有个故事说,西行买什么书的几个英雄,其中有一个就是专门负责挑担子的吗?现在给你重担,是你的荣幸!你放心,回头我就给你买个扁担,让你和你们的挑担英雄一样!”
“那太好了……”苏渐一脸尴尬地道谢。
“那就这样了。我们继续赶路吧。”沧雪手一挥,收起冰潮法杖,便自顾自地往前走了。
苏渐跟在她后面,也往前走,表面一团和气,内心却无比悲凉。
他在心中哀叹:“究竟怎么了?我今年真是时运不济啊。被奸臣陷害,流落异乡,有国难回也就罢了,怎么没事走走夜路就能碰上这女魔头?还被她拉了当壮丁?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哇!”
这样满怀悲怆地跟着走了一阵,当某次沧雪不放心地回眸看了他一眼时,苏渐忍不住问道:“我们这是往哪儿走啊?”
“魔语海渊。”沧雪答道。
“魔语海渊!”绝望中的少年,一听此言,立时忍不住喜动神色!
“怎么回事?”天才龙巫女捕捉到他这一抹转瞬即逝的笑容,立即逼问道,“魔语海渊怎么了?你为什么笑?是不是在打什么坏主意?”
“怎么可能!”苏渐叫道,“魔语海渊,虽然不知道干嘛的,但听着名字就害怕啊,我能笑得出来吗?哦,可能笑了,那也是苦笑啊!”
“不过呢,沧雪大人,”苏渐一脸真诚地说道,“其实,能和你一路同行,我真的特别有安全感。”
“那倒是。”沧雪展颜一笑道,“我可是最强大的冰龙巫女,你跟着我,除了我,没人能杀死你,当然不用怕了。”
“嗯!”苏渐重重地点了点头,心中却道:“我当然不害怕了,因为世界上最可怕的女人就在我身边,还承诺暂时不害我,哪还会有比这更让人有安全感的呢?”
“不过呢,沧雪这魔头,还真给我带来了好运呢。本来那魔语海渊,在狂风巨浪的远洋中,我还不知道怎么过去。现在有她这么个龙族高手在,正巧可以带我到那去了。”
“当然她不可能是去销毁永寂之矿的,看样子应该是去研究的。但我可以见招拆招啊,等她松懈之时,我就找机会把永寂矿洞毁掉!”
心中打定主意,苏渐对沧雪的态度,立即变得更加讨好。
魔语海渊的精确位置,苏渐并不清楚,所以弄明白沧雪也奔那儿去后,苏渐便老老实实地跟着她走。
本来按苏渐的走法,肯定溜边儿走,根本不敢靠近大城,但现在跟着沧雪,这冰龙巫女却满口打包票,说只要跟着她,完全没问题。
于是这一日下午,苏渐便跟在沧雪后面,朝东北方向的雷龙国大城敦煌而去。
敦煌城,本是华夏古国的西北边城,但这时已经属于雷龙国,成了圣龙帝国的内陆城池。
对苏渐这样的人族来说,最感伤的时刻,莫过于看到异族占领下的故国城池。
虽然从小并不能见到,但看了那么多怀想故国风物的诗词篇章,苏渐不免对神州故土的城池充满了怀念与伤感。
当终于要亲眼见到故国之城时,这种感受变得格外地强烈。
还没等走近敦煌,苏渐路过它西南方的阳关旧址时,情绪已变得黯然。
阳关,华夏强极一时的西北关隘,今日已成了风沙掩埋下的断壁残垣。
曾传递了多少紧急军情的烽火台,此时已坍塌成破碎的黄土堆;千百年流传的丰功伟绩,也早已风化成一捧捧流沙。
苏渐见到阳关时,正是夕阳西下,大漠苍凉;此时再回想起当年的名句,“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心情就变得更加地伤感。
看到他情绪不高,沧雪哪还不知道为何?但以她的身份和立场,这时候不仅不可能劝慰,反而忍不住流露出胜利者的傲慢与快慰。
阳关过后,再往东北数十里,便到了敦煌城。
遥望雄伟的城关,沧雪想起了苏渐路过阳关时的伤感,便忍不住道:“苏渐,你有什么好难过的?现在你们华夏国已经不要你了,你就安安心心地跟我走吧。”
“你不是说奸臣诬陷你叛国吗?那你就快意恩仇,索性坐实,以后跟着本龙女,当我的助手。”
“等哪天圣龙帝国再打过去时,我一定帮你抓住奸臣仇人,让你手刃仇人报仇。”
“不可能。”面对她的好意,苏渐却摇了摇头,执拗地说道,“你不知道,我苏渐什么都可以变通,唯独这个不可变通。”
“你!”沧雪闻言气道,“你真是个榆木脑袋!这是‘愚忠’,你懂吗?”
“我懂啊。”苏渐淡然一笑,“愚就愚吧。人生在世,总有些事情,要傻一些。沧雪,我觉得,换了你,也一定会这么选择的。”
“我?不可能!”沧雪立即挺起胸脯,傲然说道,“我们圣龙帝国,政法昌明,绝不可能发生这般荒唐之事;如果有龙族之人被定罪,那他一定就是有罪了!”
“我不信。”苏渐撇着嘴道,“你们从海外而来,侵占神州,哪是讲理之人?对了你看——”他手一指道,“你看前面城墙边,贴着几张画影图形;我们过去看看吧,看看有没有被冤枉的人。”
“好啊!”沧雪不以为然道,“根本不用想,一定不会错的。不过既然你是榆木脑袋,那就去看看吧,今天一定要让你心服口服!”
本来,这只是旅途中偶然说起的一个赌约,苏渐只是拿来解解闷而已。只是,当他俩走近敦煌城西门洞边时,苏渐眼尖,立即觉得有点奇怪。
“你先等等。”大概离着通缉告示还有二十来步的时候,苏渐忽然停了下来,扯了扯少女的衣袖。
“怎么了?”沧雪也停下来,转身奇怪地看着他。
“喏,你看那边,”苏渐努努嘴,示意沧雪看那些龙族特色的牛皮告示道,“你看,左边那张,你难道不觉得,通缉之人的样貌很像你?”
“是吗?”沧雪回过头朝他指示的方向看去。
“咦?”这一看,还真让她吃了一惊。
“怎么回事?”她低声叫道,“怎么那画儿很像我?不可能啊!”
“我觉得也不可能。”苏渐也不信这样的事会发生,“对了,你有没有什么孪生姐妹在世间?”
“怎么可能!没有。”沧雪斩钉截铁道。
“那就怪了。”苏渐又瞅了那边几眼,最后看着沧雪道,“你可别怪我乌鸦嘴,真的很像你。”
“我不信!”沧雪恼道,“不行,我要过去看看。”话还没说完,她就要往那边走。
“别急!”苏渐将她一把扯住,“你先别着急过去,我先过去看看吧。”
“有必要吗?”沧雪奇怪地看着他,“肯定不可能是抓我的。”
“怎么不可能?”苏渐抬杠道,“一个月前我也是这么想的。怎么样?我现在还不是跟你这种人在一块儿。”
“什么叫我这种人?”沧雪大为不满道,“苏渐,你给我说清楚,我是哪种人?”
“你是龙族人啊,”苏渐道,“现在也不是吵嘴的时候,你听我的,别忘了我可是华夏最精锐的玄武衞,这种事我最懂行了。这样吧,你先待在那边棚巷的阴影里,我不叫你过来,你千万别过来。”
“好吧。”沧雪不太情愿地说道,“就听你一回,看你搞什么鬼。”
“这就对了。”苏渐点点头,转身就朝城门洞那边去了。
沧雪此时也依言闪到一边,在不起眼的角落里目视着少年往城门边去。一边看,她一边在心裏想道:“苏渐,若是你想借机逃走,就打错了主意!”
此时红日西斜,暮色降临,苏渐在夕阳的余晖中朝城门口走去,修长的身形在地上拖出细长的暗影。
在走过去的途中,他从街边顺手捡了一顶破旧的笠帽,戴在头上掩饰行迹。
“这家伙,真鬼。”沧雪见状,在心裏评价。
很快,苏渐走到通缉告示那边,根本没有凑到告示近前,只是抬头扫了几眼,便又不动声色地转身走回来。
“怎么样?”还没等他走近,沧雪便忍不住上前问道。
“快走!”苏渐低低说出这两个字,便停也不停,径直往西边荒野中快步走去。
“啊?”沧雪吃了一惊,连忙跟了上去。
“苏渐!”追上他后,沧雪不满地叫道,“你在弄什么鬼啊?难道那张告示真是通缉我的?”
“当然!”苏渐压低声音道,“我还能骗你?那上面写得分明,说你无君无国,以锻造奇兵利刃为名,私自吞没珍贵宝矿,要抓你回去训问呢!”
“什么?”沧雪大吃一惊,立即停下脚步叫道,“这怎么可能?”
“就知道你不信。”苏渐也停下来,无奈地看着她道,“还是你自己过去看一眼吧,不然你不会相信的。”
“那当然。”沧雪立即道,“你这惫懒家伙,为了赢我,就编谎话骗我;骗就骗了,偏偏还编得这么离谱,真是可恶!”
说着话,她便足下生风,返身朝城门洞而去。
冰龙巫女的身形,淡若冰风,快如疾电,在城门口一闪而回,那些看守的雷龙士兵还以为一阵冷风拂过,根本没能察觉。
飘然而去,倏然而回,虽然身形还是那样优雅飘逸,但情绪已经完全不同。
回返的少女,神色变得十分沮丧,刚才的傲气消失不见,现在满脸都是迷惑、愤怒,还有沮丧。
“看,我没骗你吧?”看着垂头丧气的龙巫女,苏渐想了想,忽然吃惊道,“沧雪!难道你真的私吞宝矿了?”
“当然没有!”沧雪瞪着他道,“难道你觉得我会吗?”
“谁知道呢,知人知面不知——”话没说完,苏渐猛然就见少女双眸森冷如雪,眨眼间一阵无形杀气弥漫周围。
“你确实不会。”苏渐立即改口道,“虽然咱是敌国,我还是要说,罗织这个罪名的人,脑子肯定有问题!”
“就是!”沧雪怒气冲冲道,“要是让我知道是谁干的,我就把他冻成冰块,从山顶上扔下去!”
“真狠……咦?对了,”苏渐乐呵呵道,“忽然想起来,某人先前好像说了一些话,很有道理的样子。所以呢,沧雪啊,你也别难过了,现在龙国已经不要你了,你就安安心心地跟我走吧。”
“他们不是说你无君无国吗?你就快意恩仇,索性坐实,以后就跟着我干,当我的助手吧。哪天我一高兴,封你当个铁徽衞也说不定。等将来咱华夏国再打回来,我就替你做主,帮你抓住诬陷你的小人,让你手刃仇人报仇。”
好不容易抓住机会揶揄少女,苏渐只觉得心情极为痛快。不过说这番话时,他手握血歌剑柄,全身灵力运转,时刻防备沧雪的暴怒突袭。
苏渐如临大敌之时,一直低头不语的沧雪,忽然抬起头来。
苏渐下意识地猛然往后一跳,却见到冰丽无双的少女并无任何动作,只用一双晶莹闪烁的明眸,静静地看着自己。
沉默良久,好似有万语千言要说的少女,只是轻轻地说道:“苏渐,我们走吧。”
说罢,她便朝西边走去。